江茶曾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妖是不愿插手人间事的,会沾上因果。
因果是比鬼神更加缥缈玄乎的东西,连证了罗汉果位的济公也不得不为那两分香火因果下凡镇压她这蛇妖,妖怪们自然更加避而远之。
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像她遇到小尼姑,像合欢遇到兰花婶,这并不是她们主动招惹,更似命定的运势。
于妖而言,也是机缘。
江茶心有大惑,为了却因果,忽有所悟,口吐人言,修得人形。
而合欢说:“我为解困而来。”
数百年前伊始,山中瘴气渐稀薄,妖与兽愈发退避深山,修为难进,据说最近一批化形的妖怪也是五百年前的崽子了。
妖以百年论长短,我一介凡人听起来只觉不真实,合欢却紧迫得愁眉苦脸,为此愿抓住每一道机缘。
江茶也蹙眉担忧。
她到底是记挂山里的。
合欢忽抬眼,瞧了眼不远处,那是大王庙的方向,合欢轻嗤了声,不屑道:“也就是我们姑奶奶懒,不然这香火轮得到那种货色吃?”
我不敢吭声,亦不敢说那香火已经叫江茶截胡了。
不过看起来她们这一山妖精倒是都对自己的懒有自知之明。
我小声问:“那您想如何解困?”
合欢登时愁眉苦脸。
她说依她的经验之谈,她与兰花婶结缘,缘于兰花婶施恩于她,她得报恩解了这桩因果才行。
但兰花婶一个古稀老人,能怎么报恩?
合欢对此前发生的事大抵有些计较,思衬半晌,瞧了眼躺在地上的家华和长福。
“我替她吃了他们如何?如此一来,今后便没人为难她,她也能有个安稳晚年了。”
我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合欢奶奶,如今是法治社会,吃不得人!”
谁晓得这世上还有没有真正的高人?若是传出去点始末,引来高人,上点赛博捉妖的现代手段,她们那山头都得给人轰平!
合欢脸色微苦,颔首道:“是了,我们姑奶奶也常说,不能吃人,省得道士和尚成天到山头踩点,扰她困觉。”
我顿时觉得这山头的老祖宗真是条明白蛇。
小老太背着手,从门槛上跳下,跳到家华旁边,左三圈右三圈地走着,眼神苦恼。
就在这时,江茶主动显出身形,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她安静地看着合欢。
合欢并不怎么惊讶的样子,笑眯眯的,温声道:“舍得出来了?”
江茶不答,别扭地抿着唇。
千百岁的老妖怪,置这小孩脾气。
合欢摇头笑笑,哄小孩似的,“我这一片叶子支撑不了多久,你再不问,我便要走了。”
江茶抬眼,张了张口,指着我问:“我和她是怎么回事?”
那日在云层之上,江茶还问了和尚另一个问题。
江茶问,为何要在我和她之间设下通感。
和尚讶然,他说他的封印并无此种功能,最后,和尚笑眯眯地指着远处的青山,意味深长地一句:“何不向来路看看?”
合欢哈哈大笑,老花镜底下的眼睛透出狡黠,傲娇地哼了声。
合欢:“我就知道,你同姑奶奶一样,你们这些懒东西,课上从不认真听!”
江茶一噎。
山中对后辈小妖看重,同人间一般,会置学堂,讲古通今,传授术法。
树妖往往年龄最古,见识最广,合欢一族在山中渡过的年岁不知几何,历代传承启蒙照料小妖的职责。
合欢一声冷笑:“莫说她,姑奶奶日后少不得也要吃这不仔细听课的苦头!”
江茶又是一默,我也噤声。
莫名有种被班主任训话的感觉。
合欢训完,回头看着我俩,慢悠悠道:“你们这是结了血契了。”
血契?我与江茶愕然对望。
我脑海中恍惚重现了那日在天池庵井边,我的血渗进经幡中闪烁消失的情形。
合欢道:“这血契,是她们这支蛇妖血脉传承的天赋,说来有些鸡肋,结契双方,从此性命共享,一生俱生,一死俱死。”
我震惊,世上还能有这种好事?那要是本就寿数无边的两只妖怪结契,岂不就长生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江茶,心里生出莫名得了别人天大好处的不安。
我想,江茶要是一早就知道血契的存在,是更愿意跟林招英结契的,而非我。
江茶皱眉,她心底极快地闪过一句话,我脑子晕乎乎的,来不及分辨那句话的含义,便听合欢道:“别觉着你占了便宜,如今这情形,是这丫头走了大运,占了你的便宜。”
我:“啊?”
江茶眸色深深,攥紧了手。
合欢压低嗓音:“你可知,天池庵井底,压着的,是一具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