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呦,什么情况?”叶温遥围着阿柔和司言两个人转了又转,“看你们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阿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别在我眼前乱晃,看着晕。”司言盯着两个黑眼圈,幽怨地说道。
“是你自己说今日启程回京,要早些休息的。”叶温遥转头看向张闻亦,“你也听见了,是吧?”
张闻亦在司言沉默的凝视中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
司言昨夜本来只想在屋顶上吹吹风,没想到发展成和阿柔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最后聊到天都蒙蒙亮了才陡然想起来今天还要赶路。
两个人死要面子,即使困到头皮发麻,也不愿意坐马车。
最后承王看不下去了,叮嘱陈焕看好他们两个,别让他们掉下去。
来阳位置偏远,紧赶慢赶也要二十多日才能到达京城。
一开始为了节约时间,尽早赶到都城,他们很少进入沿途城市,大多数时候都随军驻扎在野外。
这样的强度对司言他们这种习武之人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张家的那位小姑娘到底只有七岁,军中条件艰苦,一路又奔波劳累,再加上水土不服,走到一半就病了。
为了照顾张家人的身体情况,承王还是决定让他们去住城里的客栈,自己则跟着军中将士同吃同睡。
淮宁城。
步入冬季,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阿柔为张家人安排好住处,又吩咐好店小二去煎药。忙完这些,她走到客栈庭院想要透透气,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紧接着,阿柔眼前一黑,好像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头上。她被吓了一跳,慌忙掀开一看,才发现是件大氅。
阿柔回过身,罪魁祸首就站在她的面前,面上的笑容看起来真诚极了。
阿柔:“……”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吓人。”阿柔一边说着,一边将大氅披在身上,果然觉得暖和些了,“谢谢啊。”
“张姑娘的病怎么样了?”司言问道。
“有点发热,不是什么大问题。”阿柔回答。
“那就好。”司言试探地道,“再过十几日就要到京城了,到时候你有什么打算?”
阿柔仔细想了想,回答:“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我已许久没见过二哥了,这次怎么说也要过了年再走。”
司言点了点头,又道:“外面这么冷,不如进去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柔的确有点饿了,应声道:“好啊。”
客栈大厅里搭了个小台子,说书人讲故事妙趣横生,引得四座惊叹连连,纷纷喝彩叫好,呈现出一片热闹之色。
阿柔轻车熟路地点好了菜,又吩咐店家送几样到楼上张家人的客房去。
店小二见她点的都是些好评如潮的招牌菜,好奇道:“姑娘是小店的常客吧。”
司言听闻此言,也看向了她。
阿柔并未反驳,回答道:“以前来过几次,算不上是常客。”
小二走后,司言开口道:“来过淮宁?”
“嗯。”阿柔喝了一口茶,“先前我还在师门的时候,师父第一次同意我下山历练,就让师兄带我来了淮宁,后来我出门游历的时候也来过几次。”
她口中的师兄正是云影派现任掌门花羽。
司言没想过她会主动提起云影派的事,有些惊讶。
“在我印象里,师兄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待什么事情都特别严肃,和我大哥有点像,所以我不太亲近他。”阿柔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在云影山的日子也只有短短四年罢了,对于师门中人远不能算是了解。只是,在我印象中,师兄虽然不苟言笑、为人严厉,待我们师兄弟妹却是极好的。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投靠怀王。”
云影派早先也是江湖中的高门旺派,虽然近些年来稍有颓败没落的趋势,但好歹自力更生,并不依附受制于他人。
“你想要当面问清楚吗?”司言说道。
“当然。”阿柔回答。
司言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状似无意地道:“你猜他们今夜会不会对张家人动手?”
阿柔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猜他们以后都不会动手了。如今张家人得了承王的庇护,张夫人手中留存的祁照的罪证也传到了承王的手中,现在灭口张家人已经没有用了。祁照是圣上要打压的人,怀王若不想引火烧身,便只能弃了他。更何况,怀王现在已经知道故渊门投靠了承王一派,执意要保张家人入京,云影派的人很难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刺杀成功。”
“阿柔最后一句话是在夸我吗?”司言笑了笑。
“故渊门的实力用不着我认同,这是江湖公认的事实。”阿柔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到这里,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热情洋溢地说道:“两位客官,请。”
阿柔拿起筷子,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认真地吃着饭。
不远处,说书人刚讲完了一出好戏,台下观众纷纷鼓起掌来,阿柔也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有观众扬声说道:“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出话本,早都听腻了,就没有什么新玩意儿吗?”
“是啊是啊!”
“这些都听过好几遍啦。”
说书人用醒木敲了敲桌子,待大家安静下来之后,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最近还真有一出新话本,名叫《仙君传》。”
“仙君?莫非是仙君庙里供奉的那位镜凌仙君吗?”
“正是。”
阿柔收回视线,满脸疑惑。
仙君庙在哪?镜凌仙君又是谁?阿柔只听说过什么观音菩萨、菩提老祖,从来没听说过镜凌仙君。但是看观众的反应,好像一点也不稀奇,难道是这个地区特有的神话传说?可她以前也没少来淮宁,怎么从未听说过?
司言看出她的疑惑,冲她勾了勾手指。
“啊?”阿柔愣道。
“你坐过来些,我要与你说点秘密。”司言故作神秘。
“哦。”阿柔顺从地向他那边挪了挪,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
“前些日子,我在京城的眼线传了一些消息回来。”司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来信说,圣上生了一场重病,症状来得又急又凶,宫中太医迟迟找不出这病的根源,自然也没办法对症下药。”
“那后来呢?怎么治好的?”
“我可没说治好了。”司言说道。
“要没治好,你跟承王还能如此淡定?”阿柔看了他一眼。
承王在宫中韬光养晦数十年,势力远远不如怀王,甚至不如被当作棋子的东宫太子。这次西南剿匪,承王直接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了他的能力与手腕,也将他自己摆在了怀王的对立面上。若此时此刻,圣上出了什么意外,被拥护至皇位的不管是怀王还是太子,都必定会为了避免后患而对他动手。
司言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说道:“后来,皇上在病榻上下旨,令大昭境内各地修建仙君庙,供奉镜凌仙君。虽然不知为何,但无人敢违抗圣旨,按照吩咐盖了许多座仙君庙。在那之后,圣上的病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好转起来了。”
阿柔瞪大双眼,“竟有此事?”
“阿柔,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作祟么?”司言似笑非笑地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鬼神作祟的事情我没见过,心里作祟的情况倒见过不少。”阿柔淡然地回答。
“依你看,圣上这病,倒像是心病?”司言说。
“若你消息属实,查不出病因,多半是心病。”阿柔没再说什么,竖起耳朵去听说书人讲的话本。
司言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仙君传》跟市面上的神怪话本大同小异,讲的是镜凌仙君下凡斩妖除魔的经历,没什么特别之处。这样的话本,我那儿还有一整箱,阿柔若是想看,我托人给你送来。”
阿柔用奇怪的目光审视他,“你为什么会有一整箱话本?”
司言顿了顿,有些心虚地用食指挠了挠额头,“师父教导我要在各个方面都有所涉猎。”
阿柔:“……”
“那你涉猎的范围确实还挺广的。”阿柔十分不走心地夸赞了一句,咳了两声,别别扭扭地道,“那什么,方便的话,送到京城景西王府行吗?”
司言:?
“我想看。”阿柔说道。
司言:“……”
他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到阿柔真的会喜欢看这玩意儿,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应道:“好。”
阿柔扯回一开始的话题,“既然这镜凌仙君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为何与圣上的病情息息相关?”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司言老老实实地回答。
如果司言对她并无隐瞒的话,看来故渊门的眼线还伸不到这些宫闱秘事中。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司言开口说道:“不过阿柔,你方才说查不出病因,多半是心病,在我看来其实也不尽然。”
阿柔抬头看向他,问道:“什么意思?”
司言凑近她,在她耳边说道:“还有可能是下毒。”
阿柔悚然一惊,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下毒……
曾几何时,她对于这两个字充满了仇视、怨恨与恐惧。至今,阿柔仍然不能忘记年幼时,发生在西境宛阳城的那一幕——二哥挨下染毒的一剑,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中,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那是她第一次畏惧死亡。
所以,当司言在她耳边轻飘飘地留下“下毒”两个字的时候,那种恐惧再一次席卷而来,将她浑身上下包裹起来。
司言显然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神色一变,晃了晃她的肩膀,“阿柔?”
阿柔这才从血色的回忆中脱身出来,惊魂未定道:“嗯……”
大厅里,说书人的故事正讲到高潮,满座人皆鼓掌叫好,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的两个人刚才谈及了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猜测。
“抱歉,我没想到……”司言歉疚地说。
“没事没事,你怎么这么爱道歉?”阿柔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有一瞬恍神,还没脆弱到连‘中毒’这两个字都听不得。”
见司言犹疑地张了张口,阿柔怕他又要道歉,连忙拽了下他的领口,迫使他的头低下来,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猜测吧?”
要对天子下毒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且不说天子用膳之前都有专门的人试毒,一旦被人发现了,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谁能有那个胆子去做呢?
司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拽给拽蒙了,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有些痒痒的。他没有去看阿柔,只是回答道:“的确是猜测,我只是觉得这个病来得有些蹊跷,但又没有任何证据。”
阿柔点了点头,思绪却已经飞走了。
虽然下毒的说法只是一个猜测,但也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若真有此事,下毒者的目的是什么?修建仙君庙的事会是一件巧合吗?
怀王还没有把太子拉下东宫之位,自是不可能下手。同理,太子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傀儡,活在圣上的庇佑之下,更不可能自绝生路。如此一来,就有可能还有第三方势力在背地里搅浑水,目的不明。
阿柔无意掺和进朝廷纷争,但她不能不为了景西王府考虑。若事实真如她刚才推测的那样,那么京城的局势远比她想象的要凶险复杂,难保不会把景西王府也牵扯进去,更别说二哥还在京中做官。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司言见她实在没了兴致,便提议道:“淮宁城内也有一座仙君庙,要不要去看看?”
“好。”阿柔欣然同意。
……
“殿下,如今朝中已有半数以上的人弹劾祁照,待承王回京,将祁照的罪证尽数呈给皇上,便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怀王府的会客厅内,围坐了一屋的军事幕僚,针对近日朝中大事,为怀王出谋划策。
另一人说道:“是啊,祁照是圣上要打压的人,若殿下执意要保他,定然会引火上身。”
李晁烨冷笑一声,自嘲道:“父皇真正要打压的人,恐怕是我吧。”
屋内人都不敢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道:“殿下才智过人,切勿妄自菲薄啊。”
李晁烨并未感到半分安慰,淡淡地说道:“罢了,父皇既然铁了心要拔掉我在军方的爪牙,我自当顺从。你们找好接替祁照位置的人了么?”
幕僚有些为难地道:“暂时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怎么回事?”李晁烨不满道。
“回殿下,西南军务统领是关乎大昭安危的重要职位,朝中急缺将才,能为我们所用的更是少之又少。”幕僚恭敬地说道,“更何况,恕属下直言,圣上此番打压祁照,难保没有警告殿下的意味在其中。若殿下又安插了自己的人在军方,圣上恐怕会心生猜忌。”
李晁烨脸色很难看。幕僚这一番话说得直戳人心,但又句句说在了点子上。
涉及到军权的问题大多敏感。古往今来,因为功高盖主而与帝王生出间隙,最终不得善终的将门世家不在少数。若非如此,圣上也不会留景西王次子戚思彦在京城为质。
怀王的羽翼遍布各方,圣上为了制衡党争而打压他的权势,又为何偏偏要选择从祁照下手?一个有权有势的皇子,手里还掌握着兵权,这是在位者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怀王长叹一口气。
待屋内人尽数散去之后,李晁烨对身旁的亲信黎秋语气不善地说道:“我那个一直以来装疯卖傻的五弟如今走到哪里了?”
黎秋颔首禀报,“承王已经到了淮宁城。”
“张家人和他一起?”
“是。”
李晁烨轻哼一声,“这么多年扮猪吃虎,是本王小瞧他了。”
“殿下,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报。”黎秋道。
“你说。”
“祁照之前传来消息说,承王身边有个宠爱的姬妾。待属下查明之后才发现,这名女子其实是景西王戚叶临之女戚雪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