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太阳升得很高,阳光透着青帘洒下一片金黄的光芒。
两个侍从掀帘入内要为我更衣,我摆手道:“贫僧出家人,不习惯人此后。”
令他们在帐外等候。
穿好衣服,来到御帐,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江斗魁,严毓臣直嚷嚷要回京。
秦翦,秦舜,沈旆跪地请命要挥军北上。
众将见我进来,都盯着我,齐声问道:“国师,你说怎么办?”
我心道:上有天子,怎么来问我?
但,面上笑道:“是战是回,都行,战能一举平定北境,回能解京师之困。”
江斗魁跳起来,怒道:“你说的不是放屁吗?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九霄,但见天子目光沉沉,盯帐内的一面方旗,黄锦缎绣五彩龙,上浮雕刺绣一个辉煌的大字:梁。便知道他要挥军北上,先平北境,无后顾之忧,再带兵返京解皇城之困。
过了正午,吃罢晚饭,三军收拾妥当,准备行军北上,攻打北境老巢楼兰。
未时祭旗,众将士宰杀猪羊,礼炮在空中三响,血洒正黄龙门牙旗。
天子携一众将领祭拜天地,上香后,大军越过黄沙河,朝北出发。
一月后,大军行至守望城下,过城门时,众军皆低头掩面,暗噎悲泣,如秋风卷残阳,无限悲伤。
九霄坐在马背上,勒住缰绳,凝视着城楼上斑驳的红漆牌匾。
守望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道边境防御的烽火墙,隔开大梁和北境,凡北边过来的人,想入大梁,必经过守望城。
这条长达数百里的烽火墙,是我父亲当年带领着义军,开辟北边疆土时所建。
城墙之下,白骨累累,堆积如山,不知多少将士死在这里,也不知多少忠魂埋骨此处。
不知谁第一个放声悲哭,哭声接二连三,越来越多,众人难抑悲伤,下马相拥而泣。
秦舜勒住缰绳,侧身下马,至御前,奏谏道:“陛下,将士悲哭,不愿前行,王爷坟冢在这里,为什么不摆坛祭祀?”
秦翦等诸多将领亦下马奏请。
九霄凝望着城墙许久,声音像浮在空中的烟雾一样,缥缈而微凉,道:“他的坟冢在这里,该祭一祭。”
沈旆拱手请命道:“陛下,当年北境入侵,梁北之战,大梁虽胜,却有将士十八万五千余人英烈牺牲,尸不回故里,皆埋骨在此,何不一同祭拜?”
众士兵听完,似眼前浮现当年惨烈之战。
尸体堆积,高过城墙,血流成河,染尽黄沙,方圆百里,草木腥臭,不闻鸡鸣,不听犬吠,狼烟滚滚之下,骨肉之躯垒作城墙,炮火攻击,血流不止,化作护城之河。
十八万五千英灵,皆死在这一战。
返京回故里的那一天,前来寻夫找儿的妇孺老人沿街狼哭鬼嚎,哭声震天,数日不绝。
闻者无不心惊,听者无不落泪。
时隔六年,北境再次入侵,众军再过守望城,怎么能不哀痛?
又如何能不放声悲哭?
九霄下马,令人杀羊摆祭坛,设九鼎,插三香,粮果五谷八盘,酒肉米饭十二碗,大灯四十七盏,小灯九十九盏。
上有天地牌位,下有黄土地,
撩开衣摆,携众将士跪地,拜道:
大梁将士阴魂来享;
北境起兵,盗狼兴妖。
大军勇悍,悉除敌军。
士卒儿郎,尽是九州豪杰,
官军将校,皆四海英雄。
生则有勇,死则成名。
受朕蒸享,领家人祭祀,莫作他乡之鬼,为异域之魂。
九霄吟罢,将士无不号啕悲哭,俯地而哭。
我也泣不成声,哭拜在地,将手中酒水洒在面前的黄土上。
诸位忠烈英灵在天有感,护佑三军一路披荆斩棘,直入楼兰王城,大军胜利返回守望城之时,提李氏王族头颅再来祭拜。
正城门楼前祭奠完梁北之战的英烈义士之后,秦舜等人扶起九霄,到城墙内的忠烈堂。
守堂的将士打开一扇石门,沿着石阶往下走,是一间密室。
沿壁上燃着长明灯,内燃着烛火,地板是用白石砌成,四壁浮雕着精美的花形图案,十几个白色的大理石柱子支撑。
堂正前是一幅精美的画像,像前一方供台,两边放着不灭双鱼银盏灯,豆青黄火苗一闪一闪跳动着,照亮一方朱红鎏金牌位,上浮雕刻着鸟兽篆字:大梁忠烈墨王神位。
供案的正前方,摆放着漆黑金丝楠木棺材,上雕着花草虫鱼百兽图,四角挂着麒麟玉坠子,垂璎珞百花红香囊。
秦翦等诸将领见画像棺材无不落泪,皆跪地而哭,九霄亦泣不能语,伏在棺材上,哭得撕心裂肺,泪眼模糊。
秦舜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点了三炷香,跪奏道:“陛下,且请一拜。”
九霄失声痛哭,道:“叔,朕来看你。”
说完之后,竟头朝前倾,脖子后仰,“哇”一口鲜红的从口中血喷溅而出,染红棺材,触目惊心!
众人皆惊,连忙起身向前,我亦心惊肉跳,魂不附体,箭步疾来,只听他嘶哑悲咽,道:“叔,朕虽生,却每一日,痛如刀割肉绞,食不知味,寝不遑安,思汝,念汝,肝肠寸断,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