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烟儿竟死了!
司辰欢被带到正厅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带他们三人来的是同窗弟子,司辰欢向他打听具体情况。那弟子却摇头,直言自己只负责将他们带到正厅,其他一概不知,说完便先告退了。
未知的局面让司辰欢隐隐不安。
洛烟儿昨天才上的昭山,就算趁夜离开了鸿蒙书院的地界,她的死书院也没办法摆脱干系。
甚至、同昨天才发生矛盾的云栖鹤……干系更深。
司辰欢眉心狠狠一跳,内心却不由庆幸,幸好,幸好昨晚他们都在禁闭堂,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然而想到这,他脑海中忽然划过昨天问竹马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想来禁闭堂”?
是啊,一向懒散的云栖鹤,为何会主动请罚入禁闭堂呢?
当时对方给了回答,司辰欢没有多想,然而再联系今天局面。
书院还有哪里,更能比禁闭堂洗清嫌疑吗?
也许只是巧合,司辰欢不愿多想,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身边的竹马。
此时天光将明,远处群山笼在淡蓝色的天穹下,微凉山风卷着几缕桃瓣,顺着侧墙大开的窗棂悠悠飘落。
云栖鹤就坐在靠窗一侧,白衣黑带,侧脸轮廓在天光中有些模糊,如同精巧剪影。他面容不掩倦怠,长睫半垂,一手撑头,另一只手拈起掉在茶桌上的桃瓣,完全没有司辰欢和楚川此刻的惊讶不解。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洛烟儿会死一样。
司辰欢心头一跳。
这种预知世事的能力,他恰好前不久也经历过,该不会……
猜测如蔓生的野草疯狂蔓延,司辰欢完全无法停止自己的思绪。
“怎么了,怎么最近一直偷看我?”
安静的正厅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司辰欢一跳。
在一旁独自拧眉沉思的楚川也看过来,不知道这两人又背着他搞什么小动作。
云栖鹤仍是那副撑头懒散的动作,只是侧身面向了司辰欢,逆光中的神情有些看不清,那双幽深的眼却是格外黑沉。
“这叫什么偷看。”司辰欢索性直起身,撑在两人中间的茶桌探身过去,瞬间拉近了距离。
“我这是光明正大。”
他们竹马之间,怎么能用偷看。
云栖鹤无奈一笑。
他眼尾狭长,微微下撇,加上眸色幽深,看人时总会带着某种冰冷的压迫感。
但这样弯着眼无奈看过来时,纯黑的瞳仁里清晰倒映出司辰欢的身影,那下撇的眼尾就多了些纵容的意味。
于是司辰欢便问出了心中所想:“你可看过一本关于龙傲天的话本?”
他口吻看似随意,撑着桌子的手却悄然按紧,桌面的茶水微微荡出一圈涟漪。
竹马会不会和他一样,也看过那本天书,提前知晓了往后因果?
然而,“那是什么?是你昨天提到的话本吗?”
云栖鹤的表情太过自然,没有丝毫作伪。
司辰欢盯了他半晌,悬着的心轰然落下。
他没有看过。
想到梦中对方绝望的神情,司辰欢不由生出庆幸。
至少那种亲眼目睹他死亡的场景,他不希望云栖鹤体验一遍。
“什么话本?你们还背着我看话本了?”楚川竖着的耳朵听了大概,不满嘟囔,“司酒你不够意思啊!连话本都不跟我分享。”
三人小团体中,有被抛弃感的楚川表达出强烈不满。
这都什么跟什么,司辰欢无奈摇头,还没跟他解释,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嘈杂凌乱,似乎来了不少人。
三人止住话头,一同站了起来。
门外,楚逢尘领着一群黄衫弟子进来。
他身侧有一中年人,同样一袭黄衣,肩侧以银线袖了个“洛”字。此人身量极高,一双鹰眼锐利无比。
“这位是洛修洛长老”,楚逢尘介绍道。
洛家的人。
司辰欢眸光一闪,这是来调查他们了。
虽然洛烟儿的死与他们无关,但看这群人来势汹汹的架势,司辰欢脑中闪过四个字:来者不善。
果然,行礼客套完之后,洛修那双鹰眼便直直盯向一人,嗓音冷峻,如审讯犯人:“你昨夜可曾下山?”
他对其他人连余光都未分一丝,只是牢牢锁定云栖鹤。
看得司辰欢心里一沉,同时无奈地想:不愧是多灾多难的龙傲天,看来又要有麻烦了。
云栖鹤不知道他的担忧,只是在洛修充满压迫的视线中,不紧不慢道:“昨日云唳因课业未完成,和同窗在禁闭堂待了一夜,未曾下山。”
“可有人却看见你出现在了山下的小城中。”
洛修说得极快,几乎是在云栖鹤说完后立马接上,像是不给人思索的余地,“就算你未曾亲自下山,玄阴门那些御鬼之术何其多,你是用了什么魍魉之术杀了烟儿?”
这几乎不是询问,而是直接定罪了!
司辰欢忍不住了:“洛修前辈慎言。”
满堂弟子,连带着云栖鹤,纷纷看向忽然出声的少年。
司辰欢神情紧绷,上前一步扬声道:“洛小姐遇难,前辈悲痛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当务之急是找出真正凶手,不能因为私人恩怨便随意指摘,一来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洛小姐黄泉之下无法安息,二来堂堂世家,查案竟如此潦草武断,恐怕会招惹非议呢。”
“你威胁我?”洛修的眼神终于从云栖鹤身上移开,打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阿酒退下”,楚逢尘挡住了司辰欢半个身子,朝洛修客气拱手,“小徒顽劣,请长老勿要与他一般计较。”
“哼”,看在他的面子上,洛修没有多言,下一刻却直接一抬手,吩咐身后的黄衫弟子,“将云栖鹤先带走,他如果不是凶手,洛家自会还他个清白。”
几个弟子出列走来。
司辰欢忍了忍,眼看真要把人带走,还是忍不住绕过楚逢尘,拦在了云栖鹤面前。
“等等——”他胸膛起伏,明显是气的,一双眼睛更为明亮,落地有声道,“洛家真是好大的气派,晚辈算是领教了!他云栖鹤昨晚分明好好待在书院禁闭堂中,人证物证俱全,洛家还能指鹿为马强行抢人,就算是三宗来了,恐怕也得拜倒在这威风之下呢。”
“放肆!”随着怒斥,一道澎湃灵光兜头袭来。
万万想不到洛修竟然敢当众出手,书院几人面色遽变。
光芒笼罩中,一直护在身后的云栖鹤忽然上前,将司辰欢挡在身后。
楚逢尘跟他同时动作,宽大衣袖一荡,青色灵光迎面撞上。
“砰——”
灵光撞碎,巨大的冲击力带起狂风,吹得众人衣袖猎猎,正厅的桌椅茶盏尽数“哗啦”碎裂,洒了一地。
……
死寂中,楚逢尘那温和的笑意终于消失了。
“洛道友,你这是何意?”
洛修眉心一蹙,对方这明显的态度变化让他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鸿蒙书院那个女疯子又不在,而楚逢尘又是出了名的软弱,无需放在眼里。
于是仍旧端着架子道:“我看贵院这位学子不识礼数,以下犯上,实在欠缺管教,于是出手帮书院教训一二,传闻楚道友最是心胸宽广,想必不会介意吧。”
洛修面上笃定,像是料准了楚逢尘不敢翻脸。
“洛道君真是好为人师,不如从你那洛家出来,到我们书院当个教书先生好了——”
楚逢尘还没回答,一道女声突兀从门外传来,下一刻,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她身着一袭紫色衣裙,容貌秀丽,眉眼中有股矜傲的锋芒感,此时手中正拿着一根绣花长鞭,淡淡补全了后半句,“可惜我们书院也不是什么人都招的。”
看见来人,书院几人眼睛一亮。
“师娘”“娘——”
楚川和司辰欢飞跑到女子身边,熟练地拿鞭、搀扶,十分殷勤。
洛修看见来人,表情难掩惊讶,一双鹰眼却沉凝起来,“楚夫人?”
该死,花虞这个疯婆子怎么回来了,人不应该还在器宗吗?
想到关于这位女修的传言,洛修原本有些轻慢的态度收敛起来,同时以眼神扫过身后弟子。
原本盛气凌人的洛家弟子也纷纷敛了气息。
花虞像是没注意到这些眉眼官司,她在两人的簇拥下走到楚逢尘身边,开口就指责道:“早跟你说了,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书院带,畜牲就是畜牲,你以礼待他,他反而要朝你吠两口。”
这顿指桑骂槐,洛家的人变了脸色。
“楚夫人”,洛修面色沉了下来,他额角太阳穴清晰鼓动,却又强忍住,嗓音都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还请慎言。”
花虞“啊”了一声,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便转身朝洛修道:“见笑了,本夫人说话也向来欠管教,怎么,洛夫子也想替家父教训我?”
显然是将他方才对司辰欢的说教还了回去。
谁不知道书院院长夫人花虞出身三大宗之一的器宗嫡系,她的父亲便是当代器宗宗主,谁敢冒犯宗主名声?
洛修当即否认:“夫人才是说笑了,洛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这样啊,那恐怕是我误会了。既然洛道君不想教训人了,那便请回吧。”
花虞点了点下巴,示意送客。
司辰欢和楚川两人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等,有关我们小姐的死还没问清楚”,洛修没料到她如此干脆利落地赶人,原本还藏着掖着的话不得不开口,眼神重新落回云栖鹤身上。
“云唳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昨日他才和小姐闹了龃龉,昨夜有人亲眼目睹他出现在山下昭日城中,况且、小姐尸体上出现了玄阴门的招阴术。”
招阴术顾名思义,是吸引周围邪魔的一道符咒,原是世家弟子除魔时作诱敌用,一般画在牲畜上。
但如果用于人,便会成为阴毒法子,会让此人成为周围邪魔眼中的美味点心,不顾一切要将此人吞吃入腹。
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利用,玄阴门对外售出的便是招阴符,符纸生效前会发出明显声响,避免了暗算偷袭的可能。
但、洛修说的是招阴符。
只有前玄阴门内门弟子才能绘制的符咒,出现在了死去的洛烟儿身上。
更何况还有所谓的“亲眼目睹”云栖鹤下山,若不是昨晚在禁闭堂的证据太过有力,恐怕此刻,洛家不只是怀疑、而是直接笃定他是凶手了!
如今云栖鹤不过是稍有牵涉,洛家便蛮不讲理要把人带走,如果直接笃定,岂不是当场击杀都有可能?毫无辩驳的余地。
司辰欢越想,越是脊背发凉,这完全是针对竹马布置的局!
绝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然而此时,他却听师娘开口:“听洛道君所言,云栖鹤身上确实疑点颇多,带走倒是情有可原。”
什么?!
司辰欢不可置信地看向花虞。
就连楚川也急得开口,“娘,不能让他们带走啊,万一屈打成招怎么办……”
但花虞淡淡扫了一眼,楚川未尽的话语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洛修闻言,难得露出点笑容,拱手道:“还是夫人识大体,洛某代洛家先谢过夫人。”
随后示意身后弟子上前,将云栖鹤带过来。
眼看两名黄衫弟子靠近,司辰欢下意识将竹马往身后拉。
云栖鹤却一把按住他的手。
四目相对时,他微微摇了摇头,松开司辰欢,主动跟着洛家门人离开。
司辰欢不由往前追了两步,看着云栖鹤的背影无比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