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慈总是来不及后悔,只不过,她一向也没法子与霍昭对抗。
她在许多时候都有极不真实的错觉,素日道貌岸然高不可攀的霍使君,在床榻之上竟这般风流孟浪。
他总爱在她耳畔说些挑弄浮浪的言语,手段又多,裴映慈不敢深想他打哪儿学来的花样,从来也没见他收用过哪个丫鬟,许多年来,偌大的落玉斋连个通房侍妾都不曾有。
她起初以为他偷偷在外拈香狎妓,可霍家规矩森严,更何况霍昭只要在京,就没有哪日不来寻她,又怎得闲在外眠花宿柳?
裴映慈被他拨弄一番,斜斜倒在床榻头目森森,神驰心荡,哪还有半分力气与他叫板。
他凑近耳畔,轻衔耳珠,哑声道:“今日这番打扮与我送你的玉簪更相配,想要讨好我,跟我提要求,你还得再仔细琢磨。”
他勾指解开长辫,乌发如云洒落,遮掩一痕雪脯,强烈的对比尤显妩媚。
他稍俯首,唇齿裹弄,哄着她放软身子,一指悄然钻入水泞,勾起她秀眉轻轻蹙起,小猫儿似得不由自控地哼了声,叫人直酥了半身骨头。
这晌午后绵长缱绻,落玉斋书阁一直未传下人入内伺候,无人知晓这对兄妹在内有何忙通。
缠绵不知时辰,裴映慈有气无力地伏在软榻,鬓发稍稍汗湿贴近粉腮,乌发倾泻而下覆满曼妙玉背。
她撩了撩眼皮,见霍昭稍敞着衣襟坐在榻边饮茶,神姿俊逸如风,俨然情致饕足。
“霍昭。”她轻唤,仍不死心,他这回轻而易举得了好处,她不能就此罢休,“你满意了?我原先的话还未说完……”
霍昭乜眼觑她,默默递来一杯温茶,她不接,转过脑袋直勾勾盯着他,神色余留倔强。
“我想带何岚儿去天牢,可以吗?”她快声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不给他堵话的机会。
霍昭转手将玉杯顿在案上,嗓音发凉:“你当我是太子还是亲王,难不成我还有只手遮天的本事?”
裴映慈长睫稍闪,实在忍不住反唇相讥:“难道不是么?朝中哪位王爷有你霍使君来得威风?太子……如今哪儿还来什么太子殿下?”
他闻言少愠,蹙眉望着她,努力压抑心中不满,良久才道:“小慈,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我从前便教过你,凡事适可而止。”
“很难么?无非多一个人同去罢了,见了你的令牌守备岂敢不从!”她喋喋不休,眼见霍昭尚未真正把话说死,总想动摇他的决定。
“何况只此一次,断不会叫人察觉。”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小臂支撑坐直,那长发随即投落身前遮掩淡淡旖旎,“要么我不进去,让何姐姐拿了令牌独自……”
她后半句话硬被霍昭冷冰冰的眼神堵回嗓间,他脸色骤然阴沉,面无表情地扫觑着她,她能清晰地察觉到他怒意正盛。
“你这几日如此折腾我,难不成我还不能提个要求么……”她的气势旋即软了半分,试图半赖着哄得霍昭点头。
“不能。”他的目光在她肩下流连,没有半点犹豫便拒绝了她。
“霍昭!”她愤然瞪着他,“你、你……”
她有千百句骂他的话想说出口,可字字句句到了嘴边,又只觉更显自己可怜。
方才她还伏在他身下如泣如诉地喊哥哥喊不要,媚音如妖,怎么听都不像是要他真停下。一转脸分开纠缠,又大张旗鼓要好处,哪怕她想否认,每每质疑她与霍昭之间的关系,不断暗忖他们难道就不存半点旁的情意么?
可她作出的选择又那般赤.裸明确——她分明就在拿身体换好处,更认定霍昭贪她美貌销魂从来不会拒绝。
她心底委屈上涌,张嘴骂人比动作慢,纤细手臂倏地扬起,眼见着就要狠狠刮到他那凉薄的脸侧。
霍昭自然比她反应快,稍稍闪身避过,被她的举动引出声短促嗤笑,一掌向前钳制她的行动,可裴映慈真起了恼意,分秒间披起外衫,竟打算跟他动手。
他神色稍怔,复又挑了挑眉,似十分意外裴映慈今日反常,卸去了乖顺柔软的面具,总算又找回些从前的跋扈模样。
可她一招一式皆由霍昭传授,功夫尚没练到家,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两人竟就在榻上缠斗起来,说是缠斗倒也太过,霍昭分明处处留情只当儿戏。
裴映慈不出几招便落下风,恼急了道:“霍昭,我大哥当年如何待你,你可还记得?他将你看作出生入死的亲兄弟,对你百般回护,可你对他妹妹又做了什么?”
“无耻,下流,趁人之危!你这般对我,就没想过我爹、我大哥么?他们见我折堕于此,难不成还会对你感恩戴德?既然不该做的都已做了,如此我与你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气急了便口不择言,把自己扯入泥潭,好似她多堕落,霍昭就有多不堪,两个不清不白的人厮混在一块儿,日后都得填入阿鼻地狱不见轮回。
霍昭倏地抬指擒住她不安分的玉掌,她施展不开拳脚,又被他猝然压低,半边身子悬在外头,全靠一双腿勾紧他的腰身才得以持平。
“卑鄙,阴险,伪君子!”她拧着细腰,生怕脑袋朝下狠狠砸到地上,转眸,却见霍昭脸上浮掠而过一丝飞扬淡笑。
“接着骂,我瞧瞧你心里还藏着哪些词?”
他颇为轻佻地勾起唇角,悄然俯身不断掠夺她挣扎的余地,逼得她不得已挺身朝他贴近。
他眸色熠亮,黑沉沉的瞳若一张巨网将她拢紧,嗓间酿出低笑:“而且,当初不是你自愿的么,又何来我趁人之危一说?”
裴映慈星目转嗔,恨恨道:“那也是你逼我的,霍昭。你明知道我百般讨好依赖你顺从你,只不过想要你对我好一些,我拿你当哥哥,可你呢?”
霍昭忽而抻手,猛地将她拉起,他斜倚着榻背,神姿风流,而裴映慈却结结实实地坐在了他怀里,两人的姿势好不暧昧。
“我对你还不够好?”他眸子一沉,大掌攫紧柳腰,狠狠朝下按。
裴映慈细软的腿根忽而被硌了一下,她一怔,忙撑手抵着霍昭,“你这叫对我好吗?你这是威逼利诱,是阴谋诡计,你别避重就轻,你……”
她的话转瞬被封在唇间,霍昭按着她的脑袋,疾风骤雨般吻吮朱唇。
她骨子里的倔强飘浮起来,又气又恼,张嘴重重地咬住他的嘴角,他甫一吃痛,稍稍失神,这便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玉足轻点,柔夷稍落,迅速在他腰侧一拂,整个人倏地朝后跃然而退,飘逸长衫点落肩头,翩然间已拉开彼此距离。
她的小动作极隐蔽,随身势将手悄悄背离,复又缓缓落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瞪着霍昭,目光落在他唇边,那里留下一道淡淡的牙印,此际瞧着有些孟浪。
她眨眨眼,不去深究,弯腰将散落一地的衣袍拾起。
“沽名钓誉,自以为是,呸!”
她冷冰冰地将未尽的辱骂说完,转身进了屏风,透光的帘幕后仙姿袅娜,朦胧曼妙的曲线像在隔空提醒他方才的旖旎。
霍昭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榻,目光灼灼定在屏风倩影之上,悄然勾了勾唇角。
良久,秋涵领着小丫鬟进屋奉茶,兄妹二人早若无其事地各坐一边。
裴映慈坐在案前临摹字帖,霍昭在旁审阅公函,陈九安垂手静候堂间,屋内阒静安宁。
她将茶水搁下,一福身:“公子,方才夫人院儿里的迎红来过。我与她提说你在书阁议事,她琢磨了会儿便走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见她从小院那边来,猜想她本是寻映姑娘的。”
裴映慈闻言五指一顿,倏地抬眸看向秋涵,却见她始终垂首低眉,面对着霍昭的方向。
霍昭搁了公函,徐然抬眸,瞥了秋涵一眼,目光移摆,落在裴映慈脸上。
他沉声问:“她没说何事?”
秋涵答:“不曾。”
霍昭的视线落回手中公函:“下去吧。”
秋涵不敢耽搁,忙低声应诺,领着小丫鬟徐步退离。
裴映慈只觉古怪,又怕一会儿霍夫人再派人去小院寻她,这便搁了笔,徐然起身朝霍昭道:“我先回去了。”
因着屋内并无旁人,她对霍昭无甚恭敬,陈九安一向见怪不怪,只当自己眼瞎耳聋。
她慢吞吞地行至门边,霍昭的声音追将在后:“别乱来。”
她一怔,脚步稍滞,转头朝后瞥了眼,却见他正垂眸阅览公函,面上神色无异,瞧着像是一句顺口嘱咐罢了。
裴映慈不言,提了裙摆迈步离去。
她方才已在书阁跟霍昭用了些饭食,彼时早过了正经餐点,架不住落玉斋自有小厨房日夜待命,这等小事自传不到霍夫人跟前,她难得借霍昭的光不守规矩一回。
人才踏进小院,便见蕊冬正巧送迎红出门,一问才知是霍夫人传话,让她今夜齐到桐云院晚饭。
裴映慈应声说知晓,心中总算缓了口气,慢悠悠转入次间小憩片刻,复又去了洗房。
今日她外出进香,有合理正当的由头叫水洗沐,一番更衣梳洗,她方觉神意清爽,这才动身前去桐云院。
裴映慈甫一踏进门,抬眸便见堂间上首已坐了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正是左相霍显。
她稍怔,忙福身行礼:“见过伯父。”
又稍转眸,一并向霍夫人问安。
霍显和颜抚须道:“坐吧,不必拘谨。”
霍夫人转眸迅速看他一眼,面上淡笑稍敛,却也没当着旁人表露太多。
霍昭早已到了,想来事先得知霍显今日归家,这便提前到桐云院与父亲闲叙。
他坐在左侧最上,承了裴映慈一声问好,稍颔首,端坐默默品茶。
两父子原在说朝堂散事,因裴映慈到来短暂中断,这边礼罢,霍显又拾起话茬子,“如今殿试一甲已定,只不过皇上对状元之选似有犹疑,你可看出几分?”
霍昭搁了茶盏,徐声道:“论文章才能,此三人不相伯仲,论品貌举止,方、曹二人略逊几筹。不过曹同乃河东甸乡人,又是连科及第,皇上登基以来河东还从未出过状元,想来圣意不难揣测。”
霍显连连点头意赞,自很满意霍昭的判读,也道:“我虽属意那卢少灵多些,只是定曹同为状元更全大局,卢小郎若为良才,今后自有大展宏图之机。”
霍昭稍颔首,长睫微敛,琢磨出他的意图,嘴里只说:“父亲所言正是。”
这晌话毕,霍采英正好进屋,笑盈盈地朝长辈逐一福身行礼,转头对裴映慈悄然抿唇一笑,自然而然地走到右侧空椅,紧挨着霍夫人坐下。
霍显与她言语几句,无非也是关心不久后的婚事,少几,便又转头与霍昭说起传胪后续。
也当是说到对处,霍夫人似想起何事,忙借着话口道:“我那日得谕入宫见贵妃,闻说圣上打算重开鹿林宴礼待新科举子。我便顺嘴儿与贵妃讨了个口赏,说真有其事,便让俩姑娘也去游园见见世面。”
她顿了顿,又笑盈盈地望向裴映慈道:“眼下采儿婚事既定,我倒想映儿何时也能寻得良人讨个归宿?她如今待字闺中,我心中总不安宁,实在不愿她白白磋磨好年华。”
霍夫人话音才落,堂间几双目光已齐刷刷地落在裴映慈身上。
她不防被点了名,猛一抬眸,猝然间与霍昭目光相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