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都是今日的重复。
清晨天光照进屋舍时,陆程哲早已穿戴整齐,温书细读,用过早饭又是一日忙碌修习,剑刃挥舞中偶尔夹着阵法咒印的传诵,到了晚间洗去一身铅华换上干净衣物,他便运着轻功朝春昼小筑而去,那马不停蹄的模样像极了准备献祭己身血肉的忠诚信徒。
温竹卿亦是一样,每日等着陆程哲前来疗愈,手指每恢复一分便借口偿还地献上一个吻,随后找着各种由头说着刺人的话,等对方面露伤心又巧舌如簧的安慰。
风缓绕纱窗而起,时间流逝中,心碎值慢慢增长,日子竟也诡异的充实。
很多时候,温竹卿坐在窗边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以及春昼小筑外那道匆忙身影,都会莫名生出一种...
嗯...
一种妻子等待操劳丈夫归家的心境。
这心境实在离谱,可离谱中又隐隐透着心安,好似青砖黛瓦上的炊烟,红日身侧的流云,并非必要,但总是有了才觉圆满。
唯一的不好就是虐渣进度的减慢,神使似乎察觉到了他此番划水式的摸鱼,缩减了心碎值与进度值的兑换,心碎值明明飙到了1000,进度值却只增加了1%。
温竹卿倒也没想象中在意,反而在每日如何不那么伤人却又能维持进度值上动上了脑筋。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毕竟万事宜早不宜迟,拖拖拉拉可不是他的性格!
待到第五日,温竹卿又要吻上时,陆程哲却躲开了。
“怎么了?”
彼时温竹卿双手还抓着陆程哲双臂,看着对方沉默却坚定地避开,他眉头一挑,询问出声。
“师兄。”陆程哲声音低低的,“我今日不想要这个?”
“不想要?”
温竹卿性子极高傲,既然对方不想要,他也不会强行献吻,于是身子略微后移,也默默收回双手,目光镇静地看着面前人。
“之前不是很喜欢?”片刻,唇角倏然绽出抹笑,冷冷声音幽幽道:“怎么今日不想要了?”
“难道是...腻了?”
他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着,心底却无端一沉。
或许是神使的判断先入为主,不管陆程哲表现得如何深情,他敏感的心始终保持着怀疑,怀疑对方会突然变脸。
毕竟系统也不会平白判定一个人是渣男,既然之前并非伪装,保不齐之后就会变心。
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绝对的从一而终呢?
至于这个之后是多久?
说不定就是现在!
一夕之间,思绪已飞遍万水千山,温竹卿知道这是他惯性的悲观思维在作祟,却是毫无方法。
“不是。”陆程哲在温竹卿思绪进一步走入小巷时,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会腻?”
“师兄在我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的,愿意如此待我,我自然感激备至,又怎会神思混乱,觉得烦腻?”
被握住的指尖热热的,源源不断地温暖唤回了在黑暗小巷慢慢冷凉的心。
“那你是何意?”温竹卿面上装着不在意,尾音却控制不住带上几抹责怪的质问。
似是听出问询后的隐藏责备,陆程哲将温竹卿整个手掌攥入手心,“我并非不想与师兄亲近,只是今日想换些其他东西。”
“什么其他东西?”温竹卿好奇心被唤起。
“我想占用师兄一天时间。”陆程哲玉色面容染着暖光,俊朗五官在烛火中熠熠生着辉。“下月十五,我想同师兄一起下山。”
“下山?”温竹卿尾音上扬。
“是!”陆程哲目含期待地点头。
静了片刻,被包裹在期待中的人点点头,缓缓道:“好。”
下月十五不知是什么日子,按月份来算,下月不过亥月,还未到影视作品中最喜描绘男女相见并一见钟情的月份。
按日子...
温竹卿闲来无事去万宗之巅卷宗房走了一圈,发现也并非陆程哲诞辰...
还能是什么纪念性质的日子呢?
是他没想到?
还是本来就与其无关?
窗外暴雨夹着狂风,他斜倚在榻上看天,暗叹自己思绪繁杂。
也许本就只是普通一天罢了,也许本来就没什么特殊意义!
暴雨之后便是霜降,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小窗水雾渐渐凝成寒霜,加之近几日天色晦暗,晚间被子已然换成了厚款。
温竹卿怕冷,一到这时就化身无尾熊倚在榻上,能不动则不动。
陆程哲则将体贴贯彻到底,即使已经无需疗伤,也日日前来,有时带些糕点,有时送些新鲜小玩意,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那里,直看到对方掀起眼皮,目露逐客,他才说上几句话,不舍离去。
温了了倒是安静了下来,原主记忆中,这人才是春昼小筑常客,不过温竹卿交付任务在身,常客也变成了生客。
约好一起下山那天是个晴天,却并不温暖。
高高云层遮掩着淡薄日头,使得暖光无法尽情挥洒,冷风呼啸,揪扯着树梢枝头上最后的绿意。
与秋季单纯凉意不同,这风中还带着凌凌寒意,像生着寒刺的鞭子,吹到脸上生生将皮肉抽痛了。
“要下雪了。”山门前,陆程哲身披白色披风,抬头望天。
他语气自然,没有对此事的欣喜,也没有不悦,似是演练了数千万次,只剩下了温润和平静。
风穿空荡荡树梢而过,温竹卿紧了紧衣袍,将自己裹得更严了些。
他的披风是银朱色的,边角走着银线,上头缀着毛领,刚立冬天气还没冷到骨子里,那毛领仅是装饰,并无保暖之效,披风也只做了双层,并未加棉,仅作防风之用。
因着外头着了红,内里则摒弃红装,换成了一件纯白,一红一白交相辉映,远远看去像极了雪地寒梅,红蕊覆雪。
两人并肩下山,行至半路,陆程哲再次看天,再次道:“瞧着天边云层晦暗,落雪大约午后会至。”
身旁之人并不沉默寡言,却也并非话多之人,他的语言习惯多表现为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一句话重复两遍,要么是意义非凡,要么就是深入他心。
“陆师弟很喜欢下雪?”温竹卿双手敛于袖间,侧头看着陆程哲。
陆程哲也不掩饰,直言道:“喜欢,我最喜欢冬日落雪。”
冬日落雪四字声音加重,含着深意,就像隐着什么过往一般。
温竹卿好奇想问,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这般直接问,好像他很在意一般。
然而...指尖却被人悄声牵住...
回头,他看到陆程哲近在眼前,眼含期待的双眸,“师兄喜欢下雪么?”
喜欢下雪么?
喜欢...
但是讨厌冬日...
自从幼年时一场大病后,他就越发讨厌冬日,那场大病损伤了本理,即使之后如何温补,身体还是发虚怕冷。
“不喜欢。”不知是出于对柔弱身体的厌恶,还是不愿陆程哲眼底期待达成,温竹卿半真半假道:“我不喜欢冬日,更不喜欢下雪。”
陆程哲满含暖意的脸庞一僵,唇边笑意也没先前明媚了。
良久,他轻声道:“我还以为师兄会喜欢...就如同我喜欢一般喜欢。”
尾音轻微,含着易碎之感,表情却故作无恙地保持着暖笑,乍看上去,颇具割裂之感。
为什么你喜欢我就要喜欢?
若面前是其他人,温竹卿都要讥讽出声了,可面前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数次救他的陆程哲...
也是能影响他情绪的陆程哲...
“落雪而已。”温竹卿语调刻意轻松,带了些哄人意味,“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
这话本意是为了缓解气氛,然而萦绕在对方周身的低气压似乎更低了,即便那暖笑仍在...
良久,陆程哲抬起头,故作豁达无恙道:“师兄说得对,确实没什么要紧的,各人性子不同,爱好自然也会有所出入。”
就像有人偏爱夏日,有人独爱冬日。
有人喜欢花红,有人只喜绿叶。
这句话温和平静,没带任何针对之意,温竹卿却分明看到有把剑朝他袭来。
似乎总是这般。
他总是一边心怀傲娇地期待关怀,一边又故作无意地推开那些关心之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那些关心真的存在。
这期间并不快乐,大多怀着试探,怀疑,悲观。
有时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就比如此刻看到陆程哲紧皱的眉。
“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只是我身体怕冷,想见落雪又怕严寒。”
此话一出,温竹卿就后悔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将实话说出来,这感觉就像一个傻瓜,主动把自己的小尾巴扔了出来,只等着对方踩压。
然而陆程哲却一瞬释然,变脸般绽出一抹灿笑,一把抓紧温竹卿的手,坚定道:“和我在一起,师兄不会怕冷。”
话毕,缕缕暖意传入寒凉身体中。
温竹卿别扭别过身子,粉饰太平道:“陆师弟当真是天性善良。”
“与天性无关,我只是想对师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