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崔真真侧躺在地,被手电筒直直照射眼睛,后脑一阵钝痛。
篮球,足球,排球,一个接一个破空抛来,她本能抱头,身体缩成一团,依然能听见脑浆和骨髓遭撞击后剧烈的震颤声。
头顶路灯投下昏暗的光点,靠着这份切肤的疼痛,通过观察,她辨认出夜晚的圣格兰学院,寂静而阴森。
黑漆漆的树木随风摇摆,一只猫从球网边蹿过。
“你被打晕带回学校了。”
逆袭系统道:“介于李允熙的存在,使裴野第三次受到斥责,当晚将其带至审判地殴打施暴,进行最后通牒。这是小说前期最重要的节点之一,女主角李允熙悲惨处境的关键转折点。你成功取代了她。”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远处影影绰绰几道人形,似扭曲的鬼。
崔真真必须眯起眼睛,很认真,方能从指缝中捕捉到裴野的身影。
他坐在正中央,永远的天之骄子,绚烂的金发及黑色皮外套,限量版运动鞋,宛若掠食者一般压低身体,难得低下骄傲的头颅,来回把玩手上那枚素圈戒指。
“原文这段情节,李允熙险些重伤,靠一段话死里逃生。”
“裴学长,我承认你很了不起,聪明的头脑,出色的外表,华丽的庄园别墅,所有你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可我有勤劳的爸爸妈妈和懂事的弟弟,有爱我的家人,每天晚上回家都有热腾腾的饭菜,这就够了。”
“我非常珍惜这一切,包括自尊,都是钱买不到的东西。人的自尊不分贵贱,富人可以有,穷人也可以有,因此唯独在这件事上,我绝对没办法妥协。”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你们恃强凌弱,任性妄为,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把学校变成暴力场所,伤害同学,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恶劣的行为。”
“不管你今天怎么对我,我无法对这种做法表示认同,更不可能为了逃脱一时霸凌而加入你们,成为罪犯的一份子。”
“说完,李允熙昏迷。”
“裴野则生平第一次从一个女生身上看到如此强烈的反抗精神、不屈的灵魂,因此手软,将李允熙送往医院救治。”
“后被其父母误认为拯救女儿于校园霸凌的恩人,邀请到家中做客,又被他们温馨良好的家庭氛围深深打动,至此沦陷。”
照本宣科说完台词,概括小说剧情,逆袭系统客观评价:“用三个词形容李允熙:清纯、积极、坚强,好比花园外盛放的小雏菊。你人设跑偏了,更像带刺荆棘,生长在臭烘烘的垃圾场边缘,即使用相同言行也很难达到前者效果。聊胜于无。”
剧情系统就差举双手双脚同意。
李允熙当然有李允熙独特的魅力,所以能够成为主人公。
崔真真一介配角,实在胆大包天,贪婪虚荣,连续多次觊觎、抢夺独属于允熙的光辉,撒谎成性,才落得今晚局面。
摆明没有女主资格,却陷入女主险境,差不多可以比作一只粘网的蚊虫,不管怎样都无法摆脱命运,必死无疑。
话虽如此……
目睹崔真真被一颗球砸中腹部,下一秒又被冲力砰——!撞得仰起下巴,牙齿流血。
对方没有任何停手的打算,反而瞄着人体沙包愈发狠辣,专挑最脆弱的部位攻击。系统们不由得都紧张起来,劝她赶紧采取措施。
“说台词,你的时间不多了。”
“你你你倒是说话呀!不要发呆呀笨蛋!”
“这肥猪,还挺耐揍哈哈哈哈哈。”
“喂,要不要比谁先砸中那里?”
“哪里?哇,你们有病吧?对着奶牛都有那种想法吗?”
惊叫声和嬉笑声交织成一首催促的乐曲,蔓延全身的痛楚,是鼓点,咚咚咣咣泛开涟漪。
不需要镜子,崔真真能大致想象到自己的光景。
口罩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露出粗糙难看的口鼻。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家、教室、医务室中徘徊,比上课更频繁地接受着欺凌,睡眠不足,生理状态急转直下,还得顾及时不时出错的妈妈,自然抽不出时间美化五官。
因而失去面具,暴露出真实面貌,再也无法靠一双眼睛引起怜惜。
她能感觉到,裴野偶然扫来的视线唯有不耐。
美色行不通,好在崔真真并不打算复刻他人行为,早有破局的方法。
之所以迟迟不作为,只是在想如何利用眼下的处境为自己增加筹码而已。
裴野够了,宋迟然?不,没到时候。
南在宥一向不在猎物名单上,那么只剩下一个人。
眼神一一掠过小说中爱李允熙到死去活来的男角色们,最终锁定高镇浩身上。
阴霾中,崔真真开始往那边挪去。
*
一片空地分割两半,伤害在灯光下进行,其余几人悠闲地对话。
“总之,怒那最近要回来了对吧?具体什么时候?下个月?下周?明天?我看看……”南在宥侧靠着,身体力行地查看航班,手肘碰了碰宋迟然:“阿迟,帮我准备礼物。”
“你会不会太偷懒。”
宋迟然单手托下巴,一脸要睡不睡的惺忪神情:“礼物这种东西,自己挑才有意义吧?”
“嘿嘿,谁让你买的更讨喜欢。”
“很麻烦。”
“哪有,超轻松的好不好?反正除了画画睡觉就没事做,阿迟你又不打游戏,偶尔也该动一动,不然会变成蘑菇。”
“我可是为你着想!再说怒那对我们这么好,整整六个月零八天没见,难道不该给她买一份全宇宙最棒的礼物吗?!”
“……”
“为什么不说话?干嘛不理我!”
两人推搡,裴野忽然开口:“我姐。”
“知道知道。”南在宥不以为然,“阿迟,帮他也买一份。”
“我姐。”
裴野说第二遍,浓烈的攻击性几乎凝为实质。
小气鬼。
“开玩笑啦,这么凶……”想起小时候随口一句‘裴野和裴恩姐姐一点都不像,好想姐姐变成我的姐姐’,裴野这小子,居然立刻扑上来狠揍他一顿!
哪怕被大人们拉开,满脸草屑血腥,仍阴沉沉盯着他,一副敢抢我的东西都得死的狂暴样儿
南在宥摸摸鼻子,忙往武力值超强的和平使者身边躲,同时转移话题:“阿镇,你的比赛怎么样?什么时候初赛?”
高镇浩正要回答,忽然感觉裤腿被拽住。一张肿胀的面孔挤进视线。
又来?
南在宥左看右看,本该在十几米外老实受训的家伙竟然偷偷摸摸、不知死活地爬到这边来,裴野脸色臭到爆。
这回连最好心的阿迟都视若无睹,自顾自看着手机,慢悠悠刷起ins。
至于阿镇,他向来不爱管闲事,尤其和女人相关。
“高镇浩……”女生低哑的嗓音,尚未说完全句便被冷酷打断。
“阿野,管好你的玩具。”
他这么说着,挪开腿。
象征着救赎的布料硬生生从对方用力到发白的手指中扯出,动作间不经意露出右手手腕,戴着一根紫色的皮筋。
多么凉薄呀。女生失神般望着那根皮筋许久,垂眼呢喃:“其实,我也喜欢紫色呢……”
声音极淡,埋没在夜间,除了裴野谁都没有听清。
不知道为什么,裴野特别不喜欢她今晚的笑,好苦,还有语气。
失落、自嘲、好像玻璃一样脆弱得马上就要碎掉,一点都不符合他对她的印象。
像崔真真这种目中无人的肥妹,被奶油黏糊一身还能满不在乎地提醒他再给五十万韩元才能买双层蛋糕,不是骨头硬得很吗?针对她的人是他,干嘛要对阿镇示弱?
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骂他、挑衅他,而要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
越想越气,无名火陡生。
发红牌,摔东西,默许女生们拳打脚踢言语侮辱,乃至指示跑腿把她带来这里折磨。裴野第一次这样对付一个女生,一点都没留手。可是搞什么?打她不服软,不欺负她又不爽,好像不管怎么对付她都不行,放在眼皮底下更是自找不痛快。
“烦死了。”
他倏地扭过头,手指攥起,紧紧握住戒指,仿佛握藏一截失控的动物尾巴。
薄而利的眼皮上抬,瞥着那群尴尬陪笑的狗腿们,语气暴躁:“屁大点事都办不好,不想死就把她弄走 ,看到就烦。”
出气筒们好好好、是是是地应着,慌忙上前拖人,商量着去最近的废弃一楼教室。
“那个,前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你没长脑?”
“只需要她认错,怎么做都可以吗?”
“滚。”
对于他们小心翼翼地请示、彼此眼神交换,裴野烦不胜烦,似乎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打人。
看出他心情糟糕到极点,那群人自觉加快动作。这种时候也就南在宥敢搭肩膀,笑嘻嘻说时间还早,提议上楼玩他新买的体感游戏。
裴野不吱声,没拒绝就是同意。
“行了,老摆个臭脸干嘛?想捏死就捏死了,反正惹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高兴一点呗,裴老大,裴祖宗,大不了把上次赢的赛车还你……”
南在宥哄小孩似的话语,又拉又拽,惹得裴野一个撇嘴,巴掌盖头。
“哇,又打我,超级暴力狂!”
前者抱头夸张地大叫:“你小子能不能收敛一点,总是下手这么狠,脾气这么烂,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忍你。”
裴野:“再说扁你。”
南在宥在线呼叫外援:“阿镇你听到了,他威胁我!”
高镇浩嗯了一声,宋迟然懒懒抬手:“我作证,你是有点欠扁。”
“哇塞,你们的人性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都偏向暴力狂,我伤心了。”
南在宥哭丧脸,他们并排走着,眉眼松散着,好像在笑,好像没笑,看起来关系好到不行。
前往一楼老教室和顶楼有一段路相同,当崔真真被粗暴地推进门,廉价布偶似的摔进呛鼻的灰尘中,仰头见证的便是这一幕。
月光如银粉般洒向大地。
四道身影掠过窗户。
陈旧的门板缓缓闭合之时,光被一点一点阻隔,黑暗一拥而上。也许只是错觉,在门锁彻底落下之前,光与影含混交错的地带,有人侧过半张面庞,与她眼神相对。
“裴野。”她描摹他的姓名,湿漉漉的眼眸笼罩水雾。
他脚步一顿,很短一个瞬间,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犹豫,随即又往前走。
嘿嘿,嘻嘻,哈哈,这下总算可以放开搞了。恶鬼们摩拳擦掌,接连发出笑声。
咔嗒,门锁了。
地狱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