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接受有人称赞他为漂亮。
后来也极度憎恨那句称赞。
后知后觉发现,她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赏玩的意味,可他却误以为是爱,以至于失去后还在耿耿于怀。
季闻识回过神,看着眼前人:“我觉得那孩子跟我长得挺像的。”
唐不悔不可置信看他一眼,深呼吸了一下,向来只有她让别人无言以对的份儿,竟也有词穷的时候。
他意思是:如果我非要说她是我的孩子,你预备如何反驳?
破口大骂,或者亲子鉴定,恐怕正中他下怀,他根本没想好好说话,本来就只是耍无赖,要她同他纠缠不清。
她也没办法沉默不理会,毕竟她现在是中晟的总助,而他是中晟的总裁,她若闭上嘴,他更可以肆无忌惮说话。
就像七年前那样,她要走,他留不住。
正如现在,他只要敢承认孩子是他的,她把亲子鉴定满大街派发都难澄清。
这里是明城,半个城市的商业都姓季的明城。
他就是要她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但他若真的那样做,恐怕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方式,也亏他想的出来。
她自然没当真,但却读出了他言语里的报复之意。
“你要是疯了就去治,早发现早治疗。”唐不悔看着他,越发想不起来他从前温和克制的模样了。
羊羔长出了爪牙,变成了虎狼模样。
七年前走的时候,她扔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她本就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也鲜少朋友,不需要割舍什么,那时她同这座城市最紧密的联系,竟然是他。
那时她其实是动容片刻的,不然后来也不会去见他一面。
可惜到底没能好聚好散,她必须走,没时间耗在这里,而他太想知道原因。
可很多事,本就没有原因。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似乎还是不能释怀。
那短暂的三个月的恋情,竟也值得记这么久。
他唇角带着些微凉薄的笑意,平静说:“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他慢吞吞继续问:“你不觉得孩子跟我像吗?”
他一副要把这无赖耍到底的样子。
“是吗?可我都忘了我跟你上过床了,是哪次呢?”她欺身逼近他,用一种逼问的姿态脸贴着脸,凝视他眼睛,“嗯?”
靠得那么近,近到呼吸都近在咫尺。
她的眼睛一如从前,深情、缱绻,但其实凉薄到骨子里。
他忍不住在心中冷笑,继而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愤怒,她以为他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因难招架而别过脸,因慌乱而退开。
她以为他在虚张声势。
但七年过去了,他仿佛在脑海里排演过无数遍相遇的每一种场景,所以竟觉得这画面有种期待已久的兴奋战栗,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够亲自站在她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大概是个雨天吧!你不记得了吗?还是你要跟我重温旧梦。”
唐不悔确实没料到他会回答,微挑了下眉梢,倏忽笑了,嘴巴移过去他耳边:“季闻识,你该去看医生。”
远远看去,两个人像在拥抱。
她喜欢用暧昧消解人的防备心。
可他已经不会上当了,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意乱情迷。
可是……
“有几年我经常去看医生,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只是需要放下,但我不愿意。”说完,他停顿片刻,连他都无法解释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办公室里那匆匆一面已经瓦解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现在就像一个被抛弃的狗偶遇了从前的主人,骄傲迫使他无法放下自尊,可内心却清晰意识到,他有多渴望她知道他内心的恨意和不甘。
可那些情绪最深处最隐秘的需求,是他竟然还渴望她的爱。
尽管一切尚未明朗,七年后物是人非。
唐不悔点头,“我跟你道歉。但是,不愿意接受失去,是长不大的行为。”
“为什么?”季闻识倏忽攥住她手腕,表情沉冷,“其实我也就是想问一句,到底为什么。”
“这么多年了,还重要吗?”
那仿佛在对他宣判:你的执着毫无意义。
沉默,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了,彼此注视对方,各怀心思。
季闻识最终释然了,笑了一声:“分手我没同意,唐不悔,当初是你欠我。我告诉过你,如果你不是真心,不要再继续,你说你爱我,但你却走了,甚至连个敷衍的理由都没有。”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问。
“不知道,可能看你有个可爱的女儿,也想当爸爸了吧。”他玩味地笑,眼神却冷得发沉,看不出究竟在盘算什么。
她点头:“我待会儿带她来见你,你跟她谈吧,她要愿意叫你爸爸我也管不着,我一向民主。”
他蓦然嗤笑:“你就这样对自己女儿?”
“上一个想诱哄她叫爸爸的,至今还是被叫着叔叔。小孩很难养的,季总,我倒是很想把她送给你,因为养起来真的很麻烦,可惜她未必要你。”
季闻识没再说话,眼神冷意弥漫。
这漫长的对峙远不如他想象中的激烈、酣畅,他只觉得不够,仿佛无论怎么做都只是在隔靴搔痒。
楼下热闹非凡,这一方空间却像是被沉默和压抑吞噬了,唐不悔不想再同他纠结是非,神色垮下来,表情带上些疲倦和不耐:“你今天不是要回惜春路吗?”
他对外婆感情很深。
“你还记得她,不容易。”他讽刺。当年老太太很疼她,她走时连去告别都没有。
唐不悔沉默许久,再开口十足凉薄:“季闻识,你找我七年,我都知道,你找不到我,是因为我不想被找到,我天生心理就有缺陷,没有什么同理心。”
她再次走近他,看他的目光温柔又冷酷:“没告诉你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你不重要。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乞怜吗?还是说,是你想跟我重温旧梦?”
“如果我说是呢?”他低头看她,抬手掐在她下巴,近得像是要亲吻。
唐不悔却并没有躲避:“那你让先让你女儿回家再说吧!你爷爷要是知道你没事就发疯,恐怕要后悔把公司交给你。”
“不关你事。”季闻识寸寸靠近,眼神都有些迷离,内里的渴求告诉他,他想要乞讨一个吻。
尤其在她说完“你女儿”之后,他恍惚觉得,那就是他的女儿,他们两个,其实从未分开。
“咳——”陆景舟突然冒出来,“你俩别聊了,你闺女在那边哭呢。”
唐不悔顿时一凛,拧眉转头:“出什么事了,她轻易不掉眼泪。”
“就……”陆景舟也不知道怎么说,挠了下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唐不悔径直下楼去,季闻识看了陆景舟一眼,陆景舟冲他摊了下手,意思是事发突然我也不是故意打扰你俩拉拉扯扯。两个人也一道跟了过去。
楼下都是人,还未正式开宴,三三两两举杯闲谈。
简杨正弯腰给小姑娘擦眼泪,周凌飞跪在地上拿碘伏给她膝盖消毒。
旁边一个小男孩也哭得撕心裂肺,他爸爸正在踹他,踹一脚,道一句歉:“对不起啊周总,小孩不懂事。”
周凌飞抬眸看一眼,冷笑一声,却没接话。
简杨脸色更差,看到唐不悔过来,眼眶微红,道歉:“对不起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
无忧倏忽抱了下简杨的脖子:“不关简叔叔的事。”
唐不悔过去坐下,把女儿抱起来搁在腿上,温声问:“怎么回事?”
那边陆景舟小声跟季闻识说:“起因呢就是侍应生看你闺女可爱给了她一个气球……”
他故意用“你闺女”揶揄他,但听在季闻识耳朵里却异常顺耳。
那小男孩原本也有一个,但他的丢了,非说是无忧拿了,无忧没理他,找她的简叔叔去了,她的简叔叔呢正忙着找周凌飞,于是把她交给了跟裴宁一起来的助理,那助理是个和善的小姑娘,那小男孩又来闹,她不想惹事,就跟无忧商量把气球给他,再给无忧找个新的。
无忧答应了,结果刚拿到新气球,那小男生就找了几个小孩一起过来骂她是小偷。
“你闺女一记太极连环八卦掌教他做人,摔了个大跟头,嗷嗷哭,然后把他爸招来了,严总这不是生了仨闺女换了仨个老婆来换来的儿子,宝贝疙瘩似的,可能见你闺女是个生脸,身边跟着的也是个朴素的小姑娘,就牛气哄哄讽刺了一顿,把你闺女气得给了他一巴掌,结果他一个大男人朝小孩打了一巴掌,小孩没站稳,还磕到了膝盖,身边人看不过去劝了劝,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又逼逼赖赖两句,把你闺女气哭了,简杨冲过来就推了他一把,他还想理论,结果看见周凌飞也过来就怂了。”
周凌飞在周氏举足轻重,今天又是东道主,在人家家里闹事还闹到人脸前,这不是打人脸吗,这会儿又不宝贝儿子了,一脚赶一脚踹。
唐不悔也听完了,擦了擦女儿的眼泪:“没事,妈妈在呢!不怕。”
无忧摇摇头,她不怕。
突然,周围安静下来,看着中晟那位稍显神秘,轻易不露面的季总,突然上前一步,把一个蓝色的兔子气球塞进孩子手里。
无忧不认识他,但也觉得他气质不一般,浑身上下贵气逼人,让人望而生畏,于是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不喜欢吗?”他微微弯腰,轻声问。
无忧点点头:“喜欢。”
“那拿着。”
小孩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攥在掌心,突然抬头看向妈妈,意思是:我该怎么称呼?
“你可以叫我爸爸。”季闻识平静而坦然地开口,“刚刚我和你妈妈才聊过,她说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叫我爸爸。”
无忧张了张嘴,看看季闻识,再看看妈妈。
两只滚圆的眼睛来回巡视好几遍,突然字正腔圆喊了声:“爸爸!”
唐不悔:“……”
季闻识这些天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尤其是看到唐不悔不可置信又隐忍着无法发作的表情,他由衷地感觉到愉悦。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