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独自回京后的第二日,宋云舒他们一行人,也匆匆启程回去了。
当日晌午饭后,宋云舒本来在房内歇晌,结果她刚睡下没多久,青柳慌慌张张地进来禀告说,二小姐的肚子疼得厉害,让她过去瞧瞧。
起初,宋云舒还疑虑妹妹肚子疼,是不是她午间不顾他们的劝阻,吃了太多辣的菜肴导致的。
结果,她过去瞧了才发现,是小姑娘的葵水毫无预警地来了。
小姑娘以往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加上青柳也还小,小姑娘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两个人完全都没有往月事上面想。
全当是吃坏了肚子。
到底二人年少,遇到这事儿直接抓瞎了。
初潮刚至,血量不多。
宋云舒让杏雨和青柳,帮着妹妹换了身柔软轻便的寝衣,又叫厨房那边煮了些红糖姜汁水,亲自喂给小姑娘喝了。
小姑娘躬身侧躺着,眼泪汪汪地看着长姐,哭哼哼地抓着宋云舒的手,委屈得不行:“姐姐,婼婼好疼。”
宋云舒自己是知道这种痛有多折磨人的,可眼下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就止疼的法子。
于是,她只能安慰妹妹,“放轻松,过一会儿便会好了。”
他们出门时没带府医随行,眼下只得让庄子上的丫鬟,去请就近的大夫。
一盏茶后。
一满头银发的老大夫,背着药箱颤巍巍地进了门。他替宋妍婼把了脉,又开了两副药,宋云舒在一旁瞧着,问了老人家几句,老大夫回答得磕磕绊绊。
云舒心里直打怵,便不是很信任村里大夫的医术。
到底先缓解妹妹的疼痛要紧,云舒告诉自己,先试试罢。
她虽不懂药理,但那药方上的几味中药——川芎、白芍、香附,还是认识的。
至于功效大差不差的,她也只能信大夫的。
于是,宋云舒吩咐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杏雨,赶紧去厨房煎药。
好在,杏雨也是个麻利人,两刻钟后,就将药汤端了过来。
宋云舒一直守在房里,又亲自喂了妹妹喝药,可小姑娘喝了药之后,疼痛竟然没有半分缓解,反而隐隐有些加重的趋势。
小姑娘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连唇色都淡了。她抓着宋云舒的手心,捏得也格外的紧。
宋云舒赶紧让人去前院,唤了兄长过来。
宋清琤走在半道儿,就从青柳的口中知道了后院发生的事,他甫一进门,宋云舒就急急地迎了上去,语带焦灼,“哥哥,你瞧这个药方可有不妥之处?”
“怎么婼婼喝完药后,情况反而愈发严重了呀?”云舒急得都快哭了。
兄长博学多识,于歧黄之术上也略通一二,云舒盼他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好了舒舒,你自己先冷静下来,没事儿的。”
宋清琤伸手接过,迅速看完整张方子,“都是些活血化瘀、散寒止痛的药物,并没有什么不对。”
“可为何婼婼疼得这么严重?”
他柔声安抚道:“妹妹别急,婼婼这种情况......”
他话音未落,内室里突然传出杏雨焦急的声音,“不好了,二小姐疼晕了过去了。”
宋云舒和宋清琤一下子慌了神,二人双双踏进内室。
本来按照原计划,他们还要在庄子上再待一日的,刘管事说当夜镇子上会有灯会和杂耍表演,兄长先前已经答应带他们去的。
结果这意外一来,谁也没有兴趣再留下来了。
一行人,当日就赶在夕阳余晖落下帷幕之前,进了上京城的城门,后又直奔宋府而去。
宋妍婼漫布下│身的坠痛感,被兄长随身携带的止疼药丸暂时压制下去了,等入了府,药效也散了。
这药药性猛烈,一日最多服用一次。后头再是疼痛也只能生忍下去。
小姑娘躺在床上,瞧见匆匆赶回来的娘亲,更是委屈得不行。
小姑娘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嚷嚷着,“疼。”
这下,可把章氏心疼坏了。
她忙让管家拿了令牌,进宫去请擅治妇科的胡太医。
胡太医通过一系列的针灸、贴敷、加以配合汤药,诸番联合诊治下来,宋妍婼总算是好受些了。
然,胡太医同章氏私谈时,直言不讳的说怀她时,母体曾用过虎狼之药落胎,虽是没能成功但伤及了这孩子的根本,日后这疼痛她每月都得经历一回。
且她宫体寒盛,以后于子嗣上会十分困难。
甚至,一生不孕。
章氏听罢,当场就落了泪,险些站都站不稳,还是云舒扶着才不至于倒地。
婼婼吃完药,出了一身汗,又睡了过去。
“唉!”章氏坐在床沿边,盯着幼女稚嫩的小脸,频频叹气,愁得不行,“舒舒,你说你妹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宋云舒知道她娘愁什么,婼婼日后子嗣艰难的事,她初闻也很难受,但还是开解她道:“娘,妹妹是有福之人,您别忧心了。”
“她是我宋家的女儿,断不会有人敢欺负她去。”
“娘亲若是担忧妹妹日后的婚事,女儿觉得,让妹妹招婿上门就是了,留在家中,有爹娘和兄长相护,妹妹无子又如何?”
章氏有些被宋云舒的提议说动,忙问道:“这可行吗?”
宋云舒笑着抱住章氏的胳膊,“只要爹爹和娘亲同意,哪有什么行不行的?”
“肯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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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妍婼这段时日委实过得不算好,她初潮刚过去三日,又碰上了发水痘,全家就她一个人还没有发过这病。
倒不用单独隔离。
庆幸的是,这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就是会痒,且皮肤上会有水泡,她身子骨弱,生了这病免不了又是一顿折腾。
眼下,她正断断续续地发着热。
她人精神头儿也不怎么好,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睡着。
怕她忍不住痒意,去扣挠脸上的水泡,从而导致留下疤痕,章氏和宋云舒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三日。
晚间。
宋丞相深夜下值回来,他照例打算先去了芙蓉院看望生病的幼女。
水痘会传染,因此芙蓉院里伺候的下人,除了青柳,其余人都暂时先疏散到单独的一个院子去了。
屋外没人候着,宋丞相径直撩帘入内,没有意外地在内室见到了自己的夫人和长女。
两人正在软塌上坐着喝茶。
宋云舒先看到宋丞相,在他进来时,就从榻上站了起来,“爹爹。”
宋丞相嗯了一声,颔首,示意她坐。
“夫君回来了,晚膳用了吗?”章氏也起身迎上前。
“还未来得及用。”宋丞相走到榻前坐下,复问:“婼婼好些了吗?”
章氏趁手递一盏茶给他,“好多了。”
“夫君要用饭吗?妾身让厨房那边留了菜,这会儿正好叫人送过来,夫君就在这儿用吧。”
“行吗?”章氏柔柔的语气,眉宇带笑同男人商量着。
宋云舒也附和道:“爹爹辛苦了,女儿晚上特意炖了两盏参茶,留给您和哥哥的,我这就去小厨房给您端来。”
妻子、女儿都如此体贴,宋丞相哪里忍心拒绝。
宋云舒很快去而复返,下人们也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过来,宋云舒让人将吃食摆在外间的桌子上。
用过饭,坐着又歇了近一刻钟,父女俩聊了会儿家常。宋丞相问了云舒最近在忙些什么,又叫她若是闷了可约友出去赏花、听曲儿、泛舟游湖......
然,宋云舒注意到,近一刻钟的时间里,爹爹的视线,多是落在一直在床榻前照顾妹妹的娘亲身上。
窗外夜色如墨,虫鸣在黑暗里叽叽出声,晚间的湿气重,不利于病人休养。
云舒起身将雕花窗柩关上。
宋丞相坐了许久也不见妻子有回房的打算,于是只得提醒道:“咳,太晚了,夫人随我回屋歇息吧。”
“夫君先回去吧,妾身今日还是歇在这儿。”
“夫人......我......”
章氏不理他,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宋丞相一改往日在子女面前严肃的模样,他也不在乎有没有其他人在场,目光比之前更加灼热地盯着妻子。
他心里盘算着,他们已经有三日不曾同房了。
灯下看美人,男人越看越心折。
都说宋云舒生得一副好皮囊,明眸善睐、姿容妍丽,殊不知,她的长相随了其母。
章家历代出美人,过世的元后和如今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章氏是元后一母同胞的幼妹,她同元后生得有六七分像,在闺阁时就以貌美而被人所熟知,宋家替嫡长子求娶章氏女时,便也考虑到她容貌之盛,配当时人称京城第一公子的宋昱最合适不过了。
章氏温柔地用湿棉帕擦拭着小女儿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她动作异常轻缓,怕硌着孩子脸上的水泡,手上的首饰全部都褪了去,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的眉眼之上,使她周身的气度更加柔和了。
父女二人都在看她。
宋云舒自认自己长得够美了,可同她娘比起来,仍是缺了些许韵味。
她娘如今也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又善于保养,脸上更是一丝皱纹都没有,跟京中同龄的命妇比起来要年轻许多。
“娘,你真好看。”
闻言,章氏忍不住笑起来,因为笑意深深,她颊边的两个梨涡顿时立现,“还编排起你娘来啦?”
“哪有,女儿句句都是实话,我娘的美貌可是横扫京中一众命妇呢。”
章氏纤纤细指点着女儿的额头,嗔她一眼,动了动唇,到底不舍得说她。
宋云舒只嘿嘿地笑着,极有眼力见地接过章氏手里不复凉意的布巾,躬身去水盆里浸湿,拧干,再回递给她。
“娘,你不知,先前窈窈她母亲还问我,说你瞧着这么年轻,是不是用了什么宁丹妙药呢?”
“不曾用过那些,还不是你们兄妹几个省心,娘操心的事少,自然气色就好了。”
宋云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闲扯起其他话题。
可章氏一番回答听在宋丞相耳里,倒是让他生出些别的思绪来。
章氏出身名门,出嫁前后日子都过得舒坦,生完云舒后身材恢复得极好,加之他已多年没有别的女人,所有的情│事都由她一个人受着,自然更显年轻了。
她与自家女儿站在一处,两人宛如姐妹一般。
每回,他同她一道出门赴宴,旁人见了她,明里暗里都要夸几句他妻年轻、身段好,他虽不喜旁人肆意打量她的眼神,但也不得不承认,章氏确实貌美。
得此娇妻,宋丞相时常觉得是上天眷顾他宋昱,她心善,因为爱他,待他其他孩子似如己出。也愿意在当初府中出事后,不顾娘家的阻拦,义无反顾地摒弃和离的念头再爱他一次。
他对她的爱同宋清琤的姨娘不同,有经历过至暗时刻的刻骨铭心,也有劫后余生的珍之重之,她已经融入他的骨血,他是清楚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溺其中的。
“舒舒所言,也是为夫所想。”
“夫人切莫妄自菲薄。”
宋丞相笑道。
章氏几乎是立时朝自家夫君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那眼里汹涌的情意,简直能将人给溺毙。
她简直要羞死了,心里直骂:这男人怎么不分场合啊,孩子们都在呢。
宋云舒瞧着两人之间无言的互动很是触动,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知晓她娘和爹过往种种,便对这个儒雅俊美的权臣爹爹很好奇。
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在这个三妻四妾的朝代,情感上历经诸多磨难之后,人到中年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先前不喜的嫡妻。
到现在,权臣居然开始患得患失,甚至非卿不可。
这情感变化,比宋云舒先前看过的所有小说都抓马。
都说烈女怕缠郎,如今她娘倒是狠狠把她爹爹拿捏住了。
先前她病着,恰逢朝廷推行新政,她爹异常忙碌,章氏虽是日日过来,她并没有机会见到她爹这一面。
眼下,近距离看两人极限拉扯,宋云舒简直看得欲罢不能,实在是有趣得很。
“芙儿。”宋丞相突然唤妻子闺名,完了也不再多言。
但他知晓,若他如此,妻子每回都会答应他,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章氏根本不敢看女儿,羞得脖子根儿都红了,她哪会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忍住男色的诱惑,头也不抬地回道:“夫君自个儿先回去吧,妾身不放心,若是这热症半夜再起,妾身在场好歹能看顾着些。”
见劝说自家夫人不成,宋丞相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长女。
宋云舒老早就注意到她爹幽怨的目光了,心里只觉得有意思,不是说中年夫妻恨不得各睡各的吗?
她爹这架势,分明一晚都离不了她娘,只怕她娘不回去,他能一直杵在这里碍眼。
当真有趣得紧呐。
她撇过脸,故意不去看宋丞相,其实宋云舒心里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面上却要强装淡定。
半晌过去,她爹快成望妻石了。
*
月辉泠泠置于夜空,星光点点点缀其间,芙蓉院背后沿街,此刻寂静深巷中传来几声细细犬吠。
四月的微风不燥,透过窗的缝隙吹拂在人身上,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舒服极了。
到底章氏心软,见不得自家男人累了一日,还在这里同她耗着,交代长女几句,就跟男人出了门。
夫妻两人相携往正院的方向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男人终于不再隐忍。
“宋昱。”章氏惊呼出声,慌乱地瞧了一眼四周,“你......你干嘛啊?”
“小心被下人看到了。”
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男人,而今脱下那身象征权力的紫色官袍,陪同自家夫人一道闲庭阔步地行走在院落中,身畔除了彼此再无旁人。
没有外人在,两人与平日在下人面前,不怒自威的当家家主、端庄肃容的主母完全不同。
宋丞相一手提着长灯,一手牵着自家夫人的柔夷,轻声哄着,“芙儿,前几日是我过分了,你别生为夫的气了,好不好?”
“不好。”
章氏提起裙摆欲跑,不料还未挪动步子便被人捉住了手腕。
宋昱长臂一伸,佳人霎时入怀,他低头靠近女人的耳畔,似说着什么,惹得佳人娇笑连连。
夜风里全是佳人讨饶的声音,“夫君别,别,别这样,痒......”
颤颤的,柔柔的。
直至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