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楼兰有些昏沉。
回到马车后,他捧着心口,呼吸困难。魔火熬心,魂魄是冷的。而恐惧也从疼痛的缝隙中钻出来,提醒他是在玩命。
凌渊公主非等闲之辈,假如真的与她相贴,自己的魔身很难不露馅。何况,他每次看到淮枢宁,心跳就会与往常不同,他很想知道,淮枢宁看到他,心脏也会这般异常吗?
淮枢宁控制不住地回想细品,终于,挑帘里望,嘴角扬着。却在窥美人时,看到了虚弱不堪的尹楼兰。
“你还好吗?”淮枢宁钻进了马车,双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尹楼兰胡乱摇了摇头。
他衣衫半散着,斜倚在车上,发带松坠在身侧,织锦的幽光映着他几乎透明的白皙脸庞,浑身透着一种初染情事的靡艳之感。
只是看着这样的美貌,淮枢宁就仿佛闻到了令人心悸的馥郁香味。
“是因在夜风中吹久了吗?身体怎这般薄。”她捏起衣袖,轻柔擦抚着额头。
曲衔来信,不仅提到了他人到了繁都,还提及了繁都的布兵之事。淮枢宁知道孰轻孰重,这才把本已拆封要品用的美人又裹好,约定了下次。
虽遗憾未尽兴未过瘾,但淮枢宁没想过回车上继续,何况尹楼兰看起来像病了,她还没混蛋到要趁人之危到这种地步。
可她手刚碰到他,他就自己贴了过来,甚至还将头靠在了她肩上。
他身上的香味后知后觉的往她鼻子里钻,不仅如此,还想浸透她的每一根发丝。
淮枢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香,很寡淡的槐树味道若有似无的铺底,而勾人的那抹香,她从没闻到过,却有一种,仿佛封存在她记忆里,天生就喜欢的怀旧感。
是一种略清苦的花草香,夹杂着吹灭蜡烛的刹那,扬起的烛蜡香气,仔细去嗅,又隐隐有种华京旧宫殿的千年沉香木经火后的衰败味。
淮枢宁嗅上了头,抱着他贴近闻了好久,他后领与脖子之间露出了一段空隙,能看到织锦的苍青里衬和他穿的那件杏色里衣。
他身上的温度不高,没有热息从那空隙中飘出,犹如不烫的茶杯温熨着那种香气,一点点温柔地俘虏她的鼻尖。
“这样抱着你,有好一些吗?”淮枢宁问。
颈窝那里蹭了蹭,是他在轻轻地点头。
“我到繁都有要事要做,不过,我会让六业送你回尹府。尹宗夏医术高超,我便把你交给她了,应该能让我放心,对吗?”
尹楼兰没说话,只是又小幅度蹭了蹭她的肩膀,柔顺润滑的发丝拂过她的颈侧,淮枢宁笑了笑。
“我还从未养过魅,也该向他们请教了。”淮枢宁轻拍着他。
尹楼兰完全难抑自己向淮枢宁寻求温暖的本能。他的心和魂火在晃动,心没得到满足,不听话地乱跳,跳的他头脑昏沉,只想闭上眼睛昏过去。
而魂火更糟糕,被心脏扰乱,如同风中摇曳的火焰,又要灭又要狂燃,那种闹腾的疼,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
这种时候,淮枢宁就像挡风罩,又能让心跳平复,又能让魂火平静。
她身上的温度很舒服,手碰到他额头时,那种先温暖后清凉的触感,令他舒服地想把根栽进她的怀中,再也不分开。
他在淮枢宁的怀抱里,竟然寻到了心安之乡。
淮枢宁说了什么,他好像听过就忘了,只剩下倦倦的困意,灭顶般倾压来。
后来,他只记得自己又送去了唇,这次是主动的,从她身上汲取着温度。
再睁眼时,天色微亮。
尹楼兰猛地坐起,他睡在马车里,衣衫还在,衣带松散,身上搭着一件羽氅,淮枢宁不在。
他呆滞着那张漂亮的脸,缓缓想了起来。
昨夜因撩拨后没被满足,他魔欲泛起身魂煎熬,恍惚中抱着淮枢宁不放手,还主动献吻。
时间不充裕,淮枢宁只是在快乐的回应后,抚慰了他。
双眉间的忧郁又添上了一层羞怯。
蛇妖说蛇性本淫,而魔也不遑多让。魔欲空虚渴望着温度,因而魔本能的追求着热烈的刺激,只要寂寞,就会寻欢作乐。
他的魔欲本能,其实是靠这颗格格不入的心脏压制。原本,它压制得很好,就如公府压案宗的獬豸镇纸。可遇到淮枢宁后,这颗心也发了狂。
于是昨夜,他的魂魄魔火欲求不满,而他的心不仅不镇,还发了疯,怂恿着他去讨要满足。
尹楼兰检查着自己是否像从前话本中,报恩后的狐妖那般,露出“尾巴”。
还好,他这副魅身完整,连气息都藏得严实。
他悄悄松了口气,回想着淮枢宁离开前的交待。她似乎说了,她有要事要处理会先离开,但留下了六业负责送他去尹府。
尹楼兰撩开车帘,望了一眼。
果然,车边不远处,一身利落青衣的六业背对着他站得笔直。
“殿下让我守在这里,直到你醒。”六业转过身说道。
他相貌老成,面部线条硬朗,说这话时,表情也是认真稳重的,给人十分可靠的印象。
不过他的眼神却不遮不掩,明晃晃透露着内心的不解和无奈。
“……多谢。”尹楼兰不自在地道谢,目光避开,放下了车帘。
此处是繁都城外,城门还未开。
时候还太早,去尹府不妥,会给姐姐添麻烦。
尹楼兰躲在马车里整理好衣衫,叠放好羽氅,缓缓下车。
他离六业很远,打了好久腹稿,才开口道:“我想起有一味药,此时采摘刚好,就在这附近。不劳大人送,我自己走着去就好。”
六业的一只手一直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保持着这个姿势。
“先生身体如何了?”
这应该是淮枢宁嘱咐让问的,所以六业的语气也是公事公办,并非关怀。
“多谢……好多了。”尹楼兰再次道谢,更加疏离客气,“那么,我去采药了。”
六业颔首:“先生请自便。”
繁都城郊野林多,能摘的药草是有,但这也确实是尹楼兰找的借口。
他只是不想乘着马车,大清早的去叩门。自己本就是来麻烦尹宗夏的,应多注意些,能不叨扰就尽量不叨扰,不给尹宗夏的那些亲戚宗族们添麻烦落口舌。
进了林,就不见了天空,越往密处走,光线就越昏暗。
尹楼兰从花草盛开的状态判断时辰,采摘了几株常用的药草,翻出手帕来包好药根,估摸着差不多了,找路回城。
刚走几步,忽然嗅到了不新鲜的气味,像在死了多日的人身上,腌了十几味的香料草药。
尹楼兰停住脚,好奇朝着味道飘来的方向张望。
味道越来越浓烈,也越来越快。
蓦地,一个浑身皮肤死白僵硬的“人”,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动作虽僵但快。
而他身后,几道金光纸符死死追咬着。
是行尸!
很快,那个行尸掉转回身,从行尸身体中甩出几道暗红的血绳,如同黏腻的花蕊虫触,伸直了朝尹楼兰飞纵而来。
看到行尸的脸,尹楼兰愕然。
“闪开!”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如鹤亮翅,一甩袖,几道金光符替尹楼兰挡开那行尸的血触角,噼里啪啦雷光闪烁后,黑烟缭绕,一股焦臭味弥漫开来。
行尸趁机“断臂”逃走,不知所踪。
白衣人见追不到才收回符箓,转头,手毫不客气地抓向了尹楼兰的胸口。
“魔?”
尹楼兰这才看清,此人眼睛发蓝,眉眼之下从鼻梁开始,用红绳垂吊着一整面的前朝铜币遮挡住,如同面纱。
不仅如此,他双耳挂着一对金色朱砂符,向尹楼兰抓来的那只手,在靠近他心脏前,幻出一张符箓来,按在了他心口处。
那是勘魔符。
符箓像是一种锐物,刺痛锥心,尹楼兰晃了晃,脸色一白。
符上的朱砂没反应,白衣人收回手,冷声问道:“魅?”
尹楼兰点了点头。
白衣人又上下看了他许久,眼尾高扯了一瞬,冷声道:“皮囊,修得不错。”
接着,他一个纵身,不见了。
尹楼兰揽着衣襟,闭上眼调整了几次呼吸。
这个白衣人贴来勘魔符的刹那,他身体内的魔火登时飙燃……这副魅身险些裂开。
要抓紧回尹府,找姐姐掩护着补养了。最近,最好要离淮枢宁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