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韩佳和电影剧组的工作人员在维也纳国际机场碰头，然后坐剧组安排的车到萨尔茨堡。

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又转了三个小时车，助理似乎比韩佳还要疲倦。

到达酒店后他们清点完行李，就等在一旁休息，看场务们忙得脚不沾地。文淅川似乎之前来过，全程轻车熟路，让自己的助理帮忙分配房间，自己也去了前台，用流利的德语与对方交谈。

饰演伽罗父母的两位演员这次没来，他们算是电影的三番，戏份也多，之前一直在别的城市勘景，和他们一道的还有电影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收养伽罗的夫妻两的独生女，也就是伽罗名义上的姐姐格琳。格琳患有轻度失读症，但性格温和善良，在这个家里给予伽罗相当多的关爱。

其他人的角色定得早，关于这个领养家庭的场景早就定下来了，演员们私下也有进行围读。不知是否故意为之，韩佳作为主演却和其他演员隔离开了，文淅川说是勘景，实则只叫了韩佳过来。

文淅川回到休息区这边的时候手里拿着两张房卡，把其中一张递给韩佳：“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出发去取景地。”

韩佳的助理和其他助理一起住，韩佳自己住的是一个套间，和文淅川的房间挨着。韩佳接过房卡夹在指尖，和文淅川并肩走向电梯，她手上只有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大部分都在助理那边，后者见她和文淅川在说话也很懂事地没有凑过来。

韩佳边走边问：“异世界的部分全部要实拍吗？”

“主要是实拍，有些危险系数比较高的我们会斟酌用室内布景。”文淅川按下电梯按键，他的手指修长，或许是四分之一欧洲血统的缘故，他和许多亚洲男人的肤色都不大一样，是少见的冷白皮，“不过萨尔茨堡的部分我们应该会留到最后，要给森尔留下足够的时间。”

“好像是听森尔说过，要搭建一个临时的小村庄。”

这个工程量其实不低，他们需要一大块空地，以镜头为基准建立一个实际能住人的建筑群。明明比起重新搭建一个村落，直接在当地取景成本更低，韩佳不是没有和喜欢实拍的导演合作过，但受限于成本，有些地方总能将就，在这方面文淅川好似有自己的坚持。

韩佳站在靠里侧，抱着手臂，目光从他收回的手指往上看向他侧脸，忽然问：“你平时都是这么工作的吗？每一个地方都会亲自勘景？”

“国内不这样吗？”文淅川稍稍回头，“我以为这是必须完成的工作。”

韩佳笑他的明知故问：“毕竟场景之间也分轻重，我看副导演一直跟着你，我猜在勘景工作上你们没有分工。”

“嗯，我们一般都会在一起先过一次，确定之后再分开工作。”文淅川说，“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导演不需要面面统筹，但我始终觉得，一部电影是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一起支撑起来的，导演只是其中一个环扣，某种意义上，如果我没有办法把想法传递给所有人，那么这个项目注定不会完美。”

这话似乎和韩佳当初说过的话不谋而合。随着一下轻微的声响，电梯随着文淅川的话到达高层。

短暂的沉默中，韩佳和文淅川并肩走出电梯。很奇怪，他们的话题默契地中断了，双方却没有陷入尴尬，好似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

直到两人到达房门口，文淅川说：“明天会比较累，今晚早点休息。”

对于他们这些常飞各地的人来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倒时差方式，多的文淅川也没有叮嘱。

韩佳点点头，这一次她没有看着文淅川离开，而是率先刷开了门，进了房间，离开了文淅川的视线。

***

二月底的维也纳已经没这么冷了，气候比起国内要舒服，美术和道具组早早到达哈尔施塔特开始取景。这是他们第三次来，该上交的材料也已经全部通过报备，这些布景勘测人员和其他演员不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当地，等韩佳他们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工作。

他们先去的是哈尔施塔特湖边，距离小镇有一段距离。或许是来得早，这边山林的雾气还没散，雪也化得多，与远处隐隐可见的建筑物比起来，草木更显珑璁，大概是下过小雪的缘故，周围的湿气很重。

文淅川到现场后就和森尔聊起来了，他们的工具很齐全，森尔租了两辆货车，把东西都严格看顾好，灵活搬运到各处。

韩佳在附近转了会儿，从山坡往下看，不远处有一条公路，很干净，没什么车。她刚想起剧本里的一幕，文淅川和森尔就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森尔说：“那里就是拍歌舞部分的一个取景点。”

“要在那里唱吗？”韩佳原本还有些困，闻言提起了精神，“这条路还挺长。”

剧本里有一幕是韩佳进入异世界后和这儿的“本地人”在小酒馆结识，在游览小镇的时候和朋友们在船上漫游高唱，随后她如同公主一般被接待上岸，坐上了敞篷车继续唱，是一个很长的镜头。

文淅川呼出白汽，打量着山湖与公路的景，忽然说：“我听过你唱歌。”

他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让韩佳愣了愣，随后森尔笑着补充：“我们都听过，在一部叫《斯芬克斯》的舞台剧。”

韩佳失笑，看了文淅川一眼：“你们怎么知道的？”

文淅川说：“我们道具组有你的影迷，那部舞台剧后来在实体碟里放了一版你在的花絮。”

韩佳没想到还能这样，她当年参与《斯芬克斯》还只是为了给大学的朋友救场，那是一部国内比较小众的舞台剧，每一场观众才三四百人，她只参与了一场，是一个很小的角色，台词不多，基本都是唱。

“你声音条件不错，以前在学校也有练过基本功，在开拍前我会让老师再指导一下你的发声。比起唱歌的部分，情绪在戏里更重要，我需要的是感染力，所以技巧上的事你不用太担心。”

虽然文淅川这么说，但韩佳还是有些没把握，所幸她也喜欢挑战，从容道：“我会尽力。”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不小的动静，好像是装着设备的车轮子陷泥地里了，眼看着要翻。周围人被惊动，但手上都扛着东西，只能停下来张望。文淅川见状皱了皱眉，把大衣脱了走过去。

他是导演，明明很多事不必亲力亲为。

但韩佳看着他走远，没有出声阻止，森尔在一旁也似乎习以为常，说：“Chadwick就是这样，他是我见过最不拘小节的完美主义者。”

没过多久忽然下起了小雨，这个季节的萨尔茨卡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工作人员害怕浇湿器材，都顾不上打伞或者穿雨衣，又要兼顾地上的环境，弄得十分狼狈。韩佳看着文淅川顶着雨和其他人一起用防水布盖住器材，沉声指挥着周围的人有条不紊地把东西运到临时搭建的棚里，直到场务跑过来让他退到一边，文淅川才接过伞腾出位置，盯着工作人员们稳稳把器材搬到棚下。

等把器材都挪进去，韩佳和森尔也走到了棚内，文淅川这次带了许多贵重摄影器材，里面有一台ARRI的胶片摄影机，是个大家伙，应该是文淅川惯用的，韩佳在他很多部电影花絮里都见过，此刻文淅川正在和摄影师菲利特斯一一检查。

片刻后场务分发完雨衣，擦着脸上的雨水走进来，拿干毛巾围住脖子：“这雨很快就会停，等会儿吧。”

文淅川的助理也拿过干毛巾递给他：“文导，你穿上点衣服，别感冒了。”

文淅川身上还湿着，被潮湿的冷风一吹，里面的毛衣变得更厚重。文淅川背对着众人把软榻的毛衣脱下来，露出里面被水打湿的白衬衣，他身上明显有肌肉，但不壮硕，衬衣料子贴在他的肩、胸、腹上，浅浅勾勒出一个轮廓，弧度诱人。

文淅川拿毛巾随手按了按身上，呼出的白汽、白皙的手臂与衬衣几乎融为一体。

“先检查下器材，按照之前定的机位拍下雨景。”

文淅川拒绝了助理的帮忙，他站在棚里显得有点逼兀，明明动作都有点施展不开，但他好像习惯了这样，每个动作都不紧不慢，天然带着一股自如。棚里就数他最高挑，正因如此他也好似成为了剧组里的定海神针，方才的慌乱后众人已经迅速找回了状态，边给摄影机做防水处理，边安排人清场。

等身上擦到半干状态，文淅川才重新穿上大衣，他检查了一遍架机位的摄像机，对韩佳说：“韩佳，你到那边走走。”

韩佳点头，她今天穿的大衣和文淅川的款式很像，简洁款，翻领，样式偏复古，很适合今天的场景。韩佳跟助理换了一把纯黑的伞，慢慢踱步到可以看到山与公路的一片草野上，全程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什么表情。

文淅川和摄影都套上了雨衣，菲利特斯扛起摄像机慢慢朝韩佳走近，韩佳无视了镜头，闭眼，以不变的步伐往前走。

周围的声音好似变得清晰起来——雨声、人声、脚踩过草地的声音......韩佳把自己想象成伽罗，连带把自己也一并丢进了这场雨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停了，韩佳缓缓回头。不远处的菲利特斯已经卸下了肩膀上的摄像机，他点起了烟，边看着她的方向边和文淅川说话。

后者手里拿着一台微单，遥遥看着她的方向，没有说话，只是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