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那边的歌曲快落入尾声,与卡帕多西亚短暂的晚霞一样渐渐落入帷幕。文淅川没有诧异于这句反问,他在升起的夜幕中凝视着韩佳的脸,眼里慢慢升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混着歌声的尾调,两人的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候森尔笑着回头,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微妙,对韩佳说:“我们今晚要在这里等日出,你晚上吃完东西要是累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韩佳在风中微微偏头:“你们都在这?”
“我们习惯了这样,为了一个镜头,经常通宵达旦。”森尔指了指篝火不远处,“那边搭了帐篷,如果你不嫌弃也可以在里面休息,我们准备了一晚上的柴火,也有人看着,应该不会太冷。”
身侧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侧,韩佳抱着胳膊点点头。
“好啊。”她的语气慵懒,好似没有察觉到那道目光,“我和你们一起等这场日出。”
文淅川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动,他看着韩佳轻松地从进攻中退了出去,比两人在走廊那次见面更游刃有余,好像心知肚明他要干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无人察觉到他们离得那般近,近到风从他们中间经过都觉得逼兀,偏偏他们那么淡定,好似都没有藏着什么坏心思,君子坦荡荡。
***
吃饱喝足,韩佳钻进了其中一顶帐篷。
小文和维斯两个年轻人玩心重,此刻正在和剧组的工作人员们一起唱歌玩游戏。篝火一直燃着,照亮着这块空地,隔空都能感觉到暖意。
远处还有一些人在闲散地准备着明早要升空的热气球,文淅川在其中,他和菲利特斯几乎形影不离,只要是工作总在一起。
丁晓珊一坐下来就一直盯着韩佳,目光如有实质。韩佳看着在玩乐的一群人,她方才喝了不少酒,当地人酿的,合作的热气球公司专门拿出来接待他们,配上腌制好的鲜肉,一不小心就贪杯了,此刻正在缓劲。
“你不对劲。”
丁晓珊打完那些电话一回头就看见两人站在一起,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但作为这些年和韩佳待在一起最久的人,她最先嗅到苗头。
韩佳靠在用软垫罩着的工具箱上,撑着额头,说话懒洋洋:“哪里不对劲?”
“你和文导不对劲。”丁晓珊皱着眉,“你别瞎撩,他是导演,你不是从来不碰导演?影响拍戏怎么办?”
韩佳:“我不碰导演不是怕影响拍戏,是对老头子没兴趣。”
丁晓珊坐直了:“那你就是承认自己瞎撩了?”
韩佳回一句话都感觉慢半拍,她其实没有醉,就是微醺,但懒得转脑子,因此说话都慢悠悠,显得没上心:“珊姐,你说,我身上有什么可图的?”
她没有理会这“兴师问罪”,还倒打一耙来了个反问,差点让丁晓珊卡壳。丁晓珊顿了顿,也没怎么想,下意识就先回答:“......还挺多的吧?你有钱也有颜,自带流量,资源能打,又能扛票房,身上还挺多好处的,不然这些年也不会那么多小孩都对你趋之若鹜。”
“是吗?”韩佳伸了个小懒腰,“我也觉得。”
“......”
丁晓珊好像听出了什么:“怎么个意思?你是说......你两不是你先撩的?”
“谁知道呢?”韩佳翻了个身,“我先睡会儿,快日出了叫我。”
“......行。”
凌晨五点,周围静悄悄。
韩佳在烧得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中醒来。这个点寒意更重,她身上多了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珊姐靠在一边睡得正沉,韩佳缓缓坐了起来。
从敞篷里望去,几个篝火旁都有人,或站或坐,有人时不时在拨弄柴火。韩佳安静起身,找了个角落用漱口水和擦脸巾简单洗漱,才慢悠悠走到离自己帐篷最近的篝火前,看着像是一夜未睡的文淅川:“我以为这里不用你守夜。”
木柴又烧断了一根,发出一声微响的“啪嗒”声。靠近篝火的地方很暖和,文淅川起身捡起一块大的横木加进火里,闻言道:“工作期间我就睡得少。”
菲利特斯靠在不远处闭着眼,不知道是眯着还是已经睡熟了,这边守夜的工作人员们大概是有文淅川在,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睡得七歪八咧,因此周围只有文淅川还醒着,韩佳也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部电影好像对你很重要。”
韩佳有点想抽烟,她还有点困,没烟吊着精神,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她撑着下巴看着文淅川的背影,眼睛一刻不离。
文淅川闻言,放下手里的柴火棍,回身走了过来。
“外头不是传开了吗?”文淅川坐下,给韩佳挡了一点风,“这部电影是要冲奥奖的,我自然更重视。”
“只是因为这个?”
文淅川和韩佳对视,篝火照亮着他们半边脸,韩佳在那句反问后过了半分钟,说:“这个本子和你过去拍的都不一样,不仅仅是剧本叙事风格不同。”
奥奖真是个好借口,电影九月开拍,顺利的话来年上映,本来就是要参奥奖的,为着文淅川这几年的名气才气,才吸引了那么多人想要参与到这个项目里,包括丁晓珊,也包括她,影后视后都来试镜,电影还在筹措阶段就有了那么大的排面。
但只要仔细想,就能觉察不对,这个把月和文淅川相处下来,再把细节逐一斟酌,韩佳就察觉到了端倪。
“你不是高调的人,但这部片子还没开拍,你就让它受到了许多关注。”韩佳撑着半边额头,但她的目光已经清晰了起来,在火光的照耀中显出几分不让人冒犯的锐利,“捧得越高,摔得越疼,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奥奖始终是个未知数,得了锦上添花,最差不过也就是个提名傍身,但你仍然愿意冒险这么做,我猜,你把影片本身的讨论度看得更重要。”
文淅川的目光流露出赞许,似乎在感叹韩佳的敏锐。
他没有否认,从大衣里拿出一包烟,已经拆开过了,文淅川从里面抖出一根,递给韩佳:“或许是你并不了解我。”
等韩佳咬住滤嘴,文淅川给她点着,“咔嚓”一声,两人之间燃起一簇火苗。
韩佳吸了一口,双颊微微凹陷进去,她骨相太优秀了,每一帧都像是在戏里:“才认识个把月,我当然不足够了解你,但只要你愿意,你总能让我明白你想干什么。”韩佳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你不是正在这么做吗?”
文淅川握着烟盒,没有收回去。他坐得离韩佳很近,两人肩抵着肩,食指摩挲在烟盒上,凉凉的。
不知过了多久,文淅川缓缓说:“这个故事其实是有原型的。”
“在我制导初期,有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把这个故事交给了我,为了全她的遗憾,我才把这个故事改编成现在这个版本。”文淅川语速不快,“我曾答应她,会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伽罗’的故事,剧本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选择今年开拍,是因为我相信如今的自己能把这部片子拍好,我希望它足够完美。”
文淅川毫不避违这个故事的来源,他没有对外透漏过这个消息半点,却只告诉了她。
“我承认,你是我最初定下的主演之一,但的确也是去年年底,我才更坚定了用你的想法。”
韩佳说:“因为我拿了双料,足够有话题度。”
“是。”文淅川注视着她,“这两年我看过你所有的作品,华人演员闯好莱坞不容易,所以这几年你一直在拍文艺片,为自己积攒口碑和名气,《围城》就是你的转型之作。你有演技,也有野心,在我的名单里,你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点,韩佳在不久前也明白了。当初她以罗文为由与文淅川搭话,他看似后知后觉,但在说到舞台剧的时候却露了痕迹,既然连她临时参演的舞台剧都看过,文淅川对她的了解想必比他之前所展现出来的更多,不可能不知道她就是《致月光》的女主,而且只要搭上罗文,哪怕丁晓珊没有接触Liminal,文淅川也能经由罗文的人脉接触她。
韩佳当初的直觉没有错,他是早就等着她来,就像这个把月一样,他不露声色,又若有似无地勾着她的目光。
“你这是在等我上钩。”韩佳吐了一口烟,看着烟雾隔开两人,“要是我不咬饵,你要怎么办?”
这话说得另有所指,好像不光光是在说这部戏。文淅川缓缓答:“你已经来了。”
晨光将至,随着男人的低语,远处苍青的天色渐渐有了褪色的苗头,风好像在推着他们,让他们缓缓靠近,近到呼吸相闻。
谁都可以后退,但谁都没有。
嘴唇相触的那一刻伴随着火苗的弹跳,韩佳在寒风中感觉到对方唇瓣的干燥,那种反差让她的头皮产生了轻微的发麻,是遇到劲敌的滋味。他们吻得很慢,慢得像是在试探,两边都没有先张开嘴,只是辗转着,气息交融间都是对方的气味。
韩佳用自己的唇让他的变得湿润起来,这个吻安静得只有气息声。
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动,他们垂着眸分开,两张唇分离的时候还起了黏合,轻扯着,像是意犹未尽。韩佳开口时嗓音微哑:“这是什么意思?”
文淅川从她的手指拿走了烟,眸色深如暗流:“只是确认一件事。”
韩佳还在等他说完,但文淅川低头含着滤嘴,止住了话头。韩佳第一次见他抽烟,心里痒得恨不得把他吃掉。
韩佳低语:“你是个坏人。”
文淅川闻言没有反驳,好像她说什么是什么。他侧头看着日头升起,那副妖孽做派被清冷的皮相包裹,足以欺骗任何人,随着微弱的曦光慢慢照亮这片大地,他就像这个世界最无辜的人,只能被人撩拨。
白昼来临有时候恍如一瞬的事,沉睡中的工作人员醒来后马上开始工作,就连菲利特斯也扛起了摄像机,他的助理跟着他走到山坡的前面,架好机子准备拍摄这场华丽的日出。
安排好的热气球同时上升,从漆黑滑向光亮,大自然是最强的灯光师,让这些气球顺着光线铺洒的轨迹一路逆行。周围的人此刻差不多都醒了,不约而同地被这一幕美到,空地上顿时“哇”声一片,所有人都在拍照,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
韩佳拿走文淅川手里的烟盒,在他的注视下抽出一根,用嘴含着烟,凑近他指尖快要燃尽的烟头。点着后她朝他脸上呼了一口,烟没等到他眼前就被吹散了,连风似乎都偏爱他,他明明什么都做了却像是什么也没做,把那些步步为营都藏在了温润的外表后。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文淅川微微垂眸看她,什么也没说,但韩佳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在确认他们是否属于同类。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们都清楚,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算不上清白,有时候两性之间的相互吸引就是这么回事,很难解释清楚到底是合眼缘还是单纯的气场相投,就如第一眼碰见,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对方是自己钟意的类型。
他们都那么擅长引诱,也不在乎到底是谁先落入对方的陷阱,因为这都不重要,在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在勾着他的目光?
要知道,坏人和坏人之间,总是相互吸引,也总是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