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田假前的最后一日，亦是乡试前的最后一日。

张郁依旧没来上学，就连平日里孜孜不倦的李穗秧也去了附近的外婆家吃午饭。

学堂里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像那个刘景悦便在城里的肉铺吃了午饭，吴永辉也沾了他的光。在二人邀请李泽同去时，李泽拒绝了。

要不早点回家？怕是只有二婶突如其来的叫喊和爷爷不怒自威的踱步。还是在学堂多待一会儿的好。

此时的李泽在打扫学堂的院子，同时嘴里念叨着什么。李泽为了能更好地记住张郁写的范本策论，便又照着蒋学政写完的又写了一边，谓是来加深印象。而手抄的那几张便随手掖在了后腰上，正好这学堂统一做的衣服有个宽一些的腰带。李泽弯腰扫地，几张纸也有要随风起舞的意思。

蒋燃羽双手提着食盒，身着青色广袖纱衣，长发披在身后。头上是近日喜爱的点翠钗，钗上的一颗小珠一步一摇，一步一摇。

“李泽。”

李泽似乎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在蒋燃羽叫第二遍的时候才听到。

李泽喜出望外：“蒋姑娘，你怎么来了。”

正如蒋燃羽第一次见到李泽那日，不同时辰的阳光落在李泽同样明媚的眼角眉梢。

原来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如同爹爹那样板着脸或是像哥哥一般皱着眉啊。

蒋燃羽看着他手里的竹扫把：“我听我哥说大家都回家了，然后我哥让我来看看还有没有学生没来得及走的……”

“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蒋燃羽悄悄捡起李泽转身掉落的纸张。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一行一行遒美的楷体完全是可以用来临摹的程度呀！

蒋燃羽把纸还给李泽：“写的真好。”

李泽双手接过，一时不知道她说的是写这内容的张郁还是抄这些字的自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蒋姑娘也喜欢这文章的话便送你了。”

“不会耽误你的功课吧？”

李泽眼神清澈：“不会的。蒋姑娘到这里可是有要紧的事？”

蒋燃羽的指甲扣落食盒上的一层漆。

“我是想着做些桃酥来给大家吃的，却忘记了今日放田假……”

一向不喜欢吃桃酥的李泽拿起一块来：“那我先替大家尝尝。”

果然还是觉得腻，李泽忍住吐出来的冲动咽下去，很给面子地夸赞：“很好吃！”

“那要不你把这些带回去吧，反正做都做了……”蒋燃羽第一次看着李泽的眼睛，纵使再迟钝的人也该能感受到这句话在这一刻的含义。

“蒋姑娘的心意，每一个同砚都能感受到，我替大家谢谢你。平日已经多得蒋学政照拂了，若是再收这桃酥，实在过意不去。”

蒋燃羽看着李泽真诚地说出这些话：“那等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做着吃。”

李泽下意识地应下：“好。”说完便有些懊悔，今日田假之后，能不能再见到都不好说了。

田假是和秋收错开的，而活儿是干不完的。

小婶和李小楼索性来外婆家接女儿回家。

二人下午一到城里便先带着李贞写给覃婆的信去了育婴堂，这是李贞千叮万嘱、甚至是让他们坐在椅子上，自己站着也要交代的事。

小婶虽然不理解，晏秋不就是大夫吗？难不成真有这招魂的事要做？却也碍于“不能随便看别人的信件”的教养控制住了好奇心。

覃婆是这育婴堂的负责人，从有育婴堂开始就在这里生活了。据说覃婆在来育婴堂之前是四里八乡的稳婆，不止如此，覃婆还会收魂之类的通灵术，所以育婴堂的每个孩子都能平安健康地活到今日。

随着尚学风气的普及，收魂一说逐渐退出潦水县的村子，小婶也只在李穗秧刚刚出生的时候见过覃婆一次。

育婴堂与潦水学堂在同一条街上，同样的绿树成荫，同样的喧闹非凡，只一点不同：这育婴堂是女子占绝大多数。虽说人数不比学堂少，可这负责人却只覃婆一个，覃婆一年两次外出时，便是年长些的孩子当家做饭了。

小婶和李小楼一进院子便看到一群孩子们在嬉戏，二人向为首的女孩子走过去：“请问，覃婆在这里吗？”

“我就是。”

覃婆的样貌看上去和李穗秧外婆差不多，可身影竟比小婶还要年轻，让人忽略了只在发根有些白的头发。

小婶和李小楼一时语塞。

覃婆让孩子们自己去玩，却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

“我就是覃婆，二位是捡到刚刚出生就被遗弃的婴儿了？”

李小楼拱手：“我们夫妻二人是专程从潦水村过来的，潦水村的李贞正是家父。”

覃婆仔细打量着李小楼，转身引着二人进屋。

小婶把包袱里的信放在覃婆手边：“我们二人今日来此是为了把这封信交给您。”

覃婆看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是李贞写的？”

“是。”

覃婆平静地看完了信：“你回去跟李贞说，我答应这事儿了。”

小婶不明所以，李小楼亦是一头雾水。

覃婆翘起二郎腿：“还坐着干什么？我都应下了，走吧。”

二人一路上议论着覃婆，从脸和身影到说话语气，从信的内容到招魂一说，连李穗秧招手也没有察觉。

“娘！爹！你们可来了，在说什么呢，都没看到我。这是隔壁顾员外家送来的西瓜……”

李穗秧给小婶和李小楼倒上未能在育婴堂喝上的茶，又搬着凳子挤到外婆和小婶中间。

外婆听着小婶讲二婶是如何偷懒，又是如何偷吃。外婆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小婶没说那日在田里打起来的话，外婆也没有发现她的头发掉了一撮。

外婆只是盯着自己的女儿看，好几次李穗秧歪头挡在小婶前面试图吸引她的注意，都没能成功。李穗秧只得在一旁附和，一不小心便把“一撮头发”说了出来。

“既然秧秧那个二伯母那么不讲道理，干脆在家里多住些时日罢，你哥哥嫂嫂平日也不在家。”

“娘，我们待个一两日就好。要是一直不回去，那她还不得把我们三个人的碗都扔了！再说了，我们都在村里待了这些年，一下子离了地，也不习惯……”

一下子离了地，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那二婶竟还会做些针脚精美的衣服，倒是自己……

李小楼：“娘，李家离这儿不远，我们得空就来看你。”

“好，好。”老太太嘴上应着，心里早有了盘算：“若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就算不报官，也要划清界限才好。”

李小楼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二嫂马上又要生产了，到时候分地，争取一并把家也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