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剧组场地外,奚沅下车前,转过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周惊鸿。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也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想问他是不是周家二公子,梁舒雨她们是不是真的被他封杀了,如果是,是因为她吗?
想跟他说,谢谢他当年救了她。
他带着她离开游轮,对她来说便是救命之恩。
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现在才知道,哪里有平白无故的好运气?
只因为他是京中周家二公子,他们才能顺利离开游轮,否则以她的身份,上船容易下船难,哪里还回得了岸,早就毁在那艘船上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温柔清浅的笑。
她还是没勇气问出口,朝他微微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声“谢谢”包含了太多。
谢谢他救她一命,谢谢他送她一程。
周惊鸿笑着摸了摸她头:“有事打我电话。”
奚沅答应:“好。”
她没说他电话打不通。
有些事,心知肚明就行,没必要揭穿。
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修养。
周惊鸿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手一伸,从她手里拿过手机,低头一番操作,把手机递给她。
“挨个打,总能找到我。”
奚沅接过手机,看到通讯录里“A”字下面,五个惊鸿,分别是ai惊鸿1、ai惊鸿2……ai惊鸿5。
她看着一串的“爱惊鸿”,只能点头答应:“好。”
收起手机,她拎着包准备下车。
周惊鸿突然搂住她腰,把她拽入怀中,不由分说吻她唇。
吻得两人呼吸声都重起来,他才松开,单手捧着她半边脸,沉喘着声说:“收工后早点回家,晚上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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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剧组,只是提前熟悉一下场地,明天正式开机,到时候会有一场开机仪式。
虽然这只是一部投资成本很低的短剧,但该有的流程也都有。
奚沅在剧组搭建好的场地转了一圈,认识了好几个年龄相仿的演员,聊得也很投入,其中最合拍的一个叫包梦真。
包梦真人如其名,天真可爱,很健谈。
她拍着胸口,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过后,你们就会转运,会大红大紫!我,包、梦、真,包你们梦想成真!”
大家哈哈直笑。
奚沅也跟着笑,一双小鹿眼笑得都弯成了小月牙。
突然她电话响了。
她歉意地说了声:“抱歉,你们接着聊,我去接个电话。”
本以为是丁虹或者米露打来的,米露今天因为家里有事,加上她还没正式进组,只是来剧组熟悉一下环境和场地,不需要带助理,所以米露就没跟过来。
结果却不是她们,是她侄子奚山。
她拿着手机走远几步,接通电话。
“喂,小山,什么事呀?”
奚山今年十七岁,年后正月初五才满十八,因为跳了一级,所以已经读大学了。
她二十二岁,生日是农历八月初二,阳历要到九月了,只比奚山大四岁多,然而他们却是实打实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姑侄。
她妈妈生哥哥时才十九岁,生她却已经四十岁了。
所以哥哥比她大很多,大了整整二十一岁,再加上哥哥警校毕业没几年就结婚了,也就导致她和侄子奚山的年龄差距不大。
“你周四回老家了?”
“爸爸还让你带了蜜橘呀,行,那你去我家……”话到嘴边,她想到周惊鸿说了晚上要去接她,慌忙改口,“我现在不在家,在剧组片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这样,我把位置发给你,你打车过来。”
三十多分钟后,奚山打电话给她,说已经到了,她赶忙到片场外去接。
半大的小伙子,高高瘦瘦,已经将近一米八,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很多。
她踮起脚拍了下他肩:“一个多月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嘛。”
“哪有?”奚山摸了摸鼻子,又抬手刨了两下额前的碎发,“我都快成年了,哪还会长那么快,姑姑别总把我当小孩。”
奚沅笑着说:“你每天多喝牛奶,没事和同学打打篮球,长到一米八五不成问题。”
奚山嘴角直抽:“不敢奢望,我爸才一米七五,我妈只有一米五,我能长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奚沅说:“可你姑我有一米六五哦,你奶奶也有一米五九,你体内有高个子基因,你肯定能长很高!来,让我比一比,看你是不是已经有一米八了。”
圈内好几个男演员都有一米八,演戏的时候,她与他们对戏,站在他们身前,与他们比过身高。
所以只要她站在奚山身前比量一下,大致就能判断出来他多高。
她让奚山站直身体,然后背贴着他胸膛站在他身前,问他:“我到你哪个位置?”
就在她与奚山比身高时,在她前面三米开外的露天停车位上,停着一辆全球限量版库里南,车身是高雅贵气的暮光紫,简简单单往那一停,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
来回走过的人,无不频频回头。
车窗玻璃是单透材质,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却可以看清外面。
坐在主驾位置的男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与人打电话,眼睛看着前面,时不时嗯一下回应一声。
“这么快就放出来了?证据不足?”周惊鸿嘴角肌肉隐隐抖动,冷笑道,“那就继续查,查到证据确凿为止,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给我看着办。”
“二哥,这不太好吧?你回来才一周,就急忙把亲弟弟送进去,先不说外界如何评判你,只怕周老爷子那里,你也不好交代。”
周惊鸿点了根烟,吐着烟雾痞懒地回道:“你是说我爸还是我爷?”
赵越说:“不管是你爸还是你……”他顿住,“我说的周老爷子肯定是你爷,你爸是周斐然亲爹,他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儿子进去?”
周惊鸿冷笑:“那可说不好。”
亲儿子又怎样?
他爸那样冷血的人,亲爹妈都未必放在眼里。
更何况亲儿子的舅舅,触犯到他爸的利益了。
周斐然的二舅苏志国,这些年来一直把他爸当提款机在用。
他爸早就忍够了,可又无力对抗。
这次要不是为了摆脱苏家人的桎梏,他爸也不会这么痛快把鼎盛交到他手里。
老家伙是想借力打力,借他的手对付苏家。
眼看着苏志国一进再进,大有登顶的趋势,他爸坐不住了。
苏志国不能再进,再进下去,他爸很清楚,自己一手创建的商业帝国,真就成了苏家的提款机。
所以老家伙才急忙把他叫回来,让他接手鼎盛,暂时稳住局势,等着他三叔上来,到时候他们周家就可以彻底与苏家对抗。
为了滔天的权势,别说只是牺牲一下小儿子的自由,哪怕真的要了小儿子的命,他爸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放手去做。
挂了电话,他冷着脸正准备下车,另一部手机又响了。
来电是海城。
接到电话,他脸色一变,都来不及给奚沅打电话,立即发动油门,风驰电掣地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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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沅租的住处,是一室一厅,二环边上,套内面积总共不到四十,三十多平,就这租金都不低。
屋里其实不乱,地板也不脏,昨晚上她才拖了的,但想到一会儿周惊鸿要来。她又把地拖了两遍,顺便把茶几、窗台等角落也都擦了一遍。
这算是一种习俗,在老家农村,家里但凡有客人来,她爸妈就会把家里仔仔细细收拾一遍,保持干净清爽的样子迎接客人。
收拾完后,她刚坐下,便接到周惊鸿电话,心脏猛然一跳。
“喂。”
周惊鸿沉声说:“我临时有事,要去一趟海城,别等我了。”
奚沅手上还拿着湿抹布,轻声回应:“哦,好。”
挂了电话,她只觉全身要散架了似的,腰又酸又涨,脊背微微发疼。
她重重地吐口气,瘫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该抱有希望的,她实在有些昏头了。
第二天开机仪式结束后,所有剧组人员一起吃饭。
投资方在一家环境优雅的园林式酒店,为他们包下整个大堂。
制片人,总导演,轮流到台上讲话。
然后总导演点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让她为大家唱歌。制片人点了七个女演员,让她们站在场子中间跳舞。
顿时台下一片喝彩声。
奚沅默默地站在一边,没拍手叫好,也没公然反对。
就算她看不惯这种现象,她也没资本去斥责批判。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勉强温饱的小演员,有什么能力去跟资本抗衡。
即便只是投资短剧的资本,也比她强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在剧组拍戏,跟周惊鸿没有任何联系。
他没打电话给她,她也就没主动打扰他。
拍到最后一天,她的戏份的最后一天。
她在片场休息,突然接到了丁虹的电话。
“奚奚,好消息!”
奚沅差点没笑出声,能让雷厉风行的丁虹激动到叫她奚奚,还颤抖着说出“好消息”这种话,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惊天好消息。
丁虹难掩激动的情绪,声音都有点飘:“我为你约到了一部大制作的仙侠剧,你在剧中演女二,人设很饱满,演好了能和女主平分秋色。”
略一停顿,她继续说:“而且戏份也很多,和女主一样,直到大结局。”
奚沅:“……”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由得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哇,疼。
不是做梦!
“虹……虹姐……”她心跳得仿佛得了心脏病,急需要速效救心丸。
丁虹赶忙安抚她:“淡定,淡定,你先稳住情绪,我立马开车去接你,晚上有个酒局,很重要,你出席一下。”
“好。”激动之下,奚沅爽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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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虹从片场出发,往东开了十多公里,最后停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庄园门外。
泊车员过来泊车,安保人员核对入场券,确认身份后才放行。
进入大门,有专门带路的侍应生在前面引路。
奚沅和米露,两人一左一右,紧张地跟在丁虹身旁,恨不得一人拉住丁虹一只袖子。
两人胆怯、恐慌,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完全没区别。
到了灯火辉煌的综合楼外,丁虹交代米露:“你一会儿就在后面茶餐厅等,那里有吃的,也有休息室,我带着奚奚到前厅赴宴。”
米露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大厅内的欧式烛台吊灯璀璨耀眼,绚丽夺目,照得厅中亮如白昼。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被照得闪亮,反射出同样璀璨的光。
奚沅走在厅中,越发感到紧张。
“这边请。”侍应生领着她们往右手边走。
绕过罗马柱,停在一处半掩着的红门前,侍应生抬手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
屋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有男有女,大家有说有笑。
侍应生没进,推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丁虹一进去,立马弓着腰,伸着两手挨个与邻近主位的三个男人打招呼。
“赵总好。”
“沈总好。”
“贺导好。”
主位空着。
贺霖坐在主位的左手边,慢条斯理地点茶。
在他旁边是沈怀,主位右边坐着赵晋帆。
奚沅看了眼贺霖,慌忙低下头,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丁虹满面笑容地打完招呼,回到她身边,把她推到人前介绍:“这是我们文娱的演员,叫奚沅。赵总,沈总,贺导,还望你们以后多多关照。”
奚沅温柔地笑了下:“赵总好,沈总好。”看向贺霖时,她顿了顿,“贺导好。”
贺霖淡淡地朝她点了下头,优雅地冲茶,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赵晋帆和沈怀也只是淡淡地点头。
沈怀没说话,赵晋帆叼着烟说了句:“坐吧。”
奚沅刚坐下,身后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股猛烈的罡风扫过她后脊背,激得她一颤。
她回头看了眼,当场愣住。
尽管她早已猜测出了周惊鸿的身份,可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一刻,她脑子都是木的,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赵晋帆两指夹着烟,隔空点了下:“周二你他妈别这么野,年轻人就是气盛,悠着点。”
周惊鸿痞笑:“年轻人不气盛,还叫年轻人?”
赵晋帆笑骂了一句:“再这么痞,我让你大哥抽你。”
周惊鸿浪荡地笑着回:“那我就只能在夜里抽四哥了。”
贺霖跟沈怀都笑出了声。
周惊鸿痞野浪荡,在京中圈子不是什么秘密,有头有脸的公子哥都被他浪过。
赵晋帆对上他也只能吃亏,最终笑骂几句岔开了话题,不敢跟他打嘴仗。
周惊鸿一进屋,除了贺霖三人,其他人全都站了起来。
奚沅还在发愣,忘了起身。
周惊鸿从她身旁走过,大腿蹭了下她肩,力道很重。
她怀疑周惊鸿是故意在撞她。
周惊鸿径直走向主位,拉开椅子坐了上去,手往下压:“都别站着了,坐。”
丁虹笑着打招呼:“周总好。”
周惊鸿微微颔首,淡笑着看向她:“你就是文娱影视的金牌经纪人,丁虹?”
“是是是。”丁虹受宠若惊,又兴奋又感动,感动得热泪盈眶,“周总您竟然知道我,这,这……这让我……”
周惊鸿打断她:“坐吧。”
丁虹坐了下去,一偏头却见奚沅缩着肩,垂着头,跟一只受惊的鹌鹑似的。
周惊鸿来了后,侍应生才进屋布置酒菜,待布齐后,便退了下去。
在场之人,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向周惊鸿等人敬酒。
只不过他们都是一饮到底,而周惊鸿却浅抿一下,或者压根连酒杯都不碰。
轮到丁虹和奚沅。
丁虹敬完后,看了眼奚沅,暗暗推她,小声跟她说:“主位那人可是周家二公子,咱们下一部戏的投资方,俗称金主爸爸,你别再端着了,主动点,去敬一个。”
奚沅这才抬头看向主位,他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黑色西服,内搭白衬衣,慵懒痞浪地坐在主位上,眼神幽冷深邃。
突然她喉间微微发哽,像被棉花堵住了。
她端着酒杯走到他跟前,压抑着情绪看他:“周总,我敬您。”
周惊鸿嘴角勾起一抹痞笑:“是敬我大红大紫,还是顺心如意?”
奚沅心口急跳,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周惊鸿两腿一分,拍了拍大腿:“过来点,我听不清。”
奚沅又往他跟前走了两步,几乎要碰到他腿,她不敢再向前。
周惊鸿一低头,就着她端酒的姿势喝她杯中的酒。
奚沅手一抖,酒杯倾斜,透明酒液撒了出去,弄得他脸上,身上,裤子上都是。
“对,对不起……”她差点哭出来。
周惊鸿站起身往外走,见奚沅站着没动,回头看她:“还不过来?”
奚沅跟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大厅,周惊鸿拉住她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身高腿长,一步相当于奚沅的两三步,奚沅被他拉着,踉踉跄跄跟着他,好几次差点摔倒。
“周惊鸿。”她软软地喊他,“你慢一点。”
周惊鸿松开她手,停了下来,想抽烟,手在裤兜外一摸,没带烟。
他顺势将两手插进裤兜,背抵着路灯杆子,姿态慵懒痞气地斜靠着灯杆。
“软软想不想红?”他又恢复了痞浪的神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奚沅没说话。
做演员哪有不想红的?
她当然想,做梦都想。
可她知道,从默默无闻到星途璀璨这条路上,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荆棘丛生,鲜血淋漓。
她承受不起那样的代价。
即便那人是周惊鸿,她也承受不起。
周惊鸿靠着法式复古路灯,浅黄的光晕勾勒出他颀长孤寂的身影。
一如当年海上,他斜倚着船舷,在孤灯下抽烟的落寞姿态。
奚沅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潮起潮落。
她想上前抱抱他,可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嵌在地上挪不动。
周惊鸿烟瘾犯了,吼里痒,唇也痒。
他抽出一只手,拇指蹭了蹭干涩的唇,漫不经心地说道:“当年你在佛殿前为我祈祷,祝我一生平安,大红大紫,顺心如意。”
说罢,他喉结轻轻一滚,后背与灯杆分离,身体前倾,俯身看着她,眼眸深邃多情,含着万千风流。
“这个愿望,我替佛祖接下了,应验到你身上。”
奚沅抿了抿唇,问道:“如果灵验了,我需要还愿吗?”
周惊鸿抬手摸她脸,唇边有笑,眼中却无笑:“要还,许愿怎能不还?”
奚沅吞咽了下,柔声问:“要怎么还?”
周惊鸿拇指轻抚她嫩红的唇:“今夜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