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她们所料,正午时分,大夫人就派人传话,说是已经和孟家媒婆许了亲,只待良辰吉时,就嫁入孟家,和孟家那个病弱的小公子结为夫妻。
传话的人正巧是王妈,一脸幸灾乐祸,还阴阳怪气地说燕扶楹和孟家小公子天作之合。
一个命中多克,一个命不久矣。
红螺见她就觉得晦气,听见了这话气得脸涨红,新仇旧恨加起来,气不打一处来。
她左右环顾趁手的兵器,然后猛抄起旁边的扫帚,舞得虎虎生威,甚至能够听到破空声,几步上前,逼近王妈。
王妈瞪大眼睛,一把年纪上蹿下跳地躲扫帚,不得不吓得连连后退,被红螺直接逼到了门口。
早听到动静的燕扶楹走出来,端起厨房滤下的淘米水,疾步走来,站在门口,一伸胳膊就往门外泼。
目标相当明确,直冲王妈。
王妈没想到俩人不顾颜面直接动手,不由往后撤了几步,一脸惊恐,脸上的褶皱更深几层,生怕溅到自己身上。
更别提周边邻居闻声赶来,对着这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眼看小院门口人越聚越多,而自己不占上风,丑态毕露,便恼羞成怒,尽力撑起自己的气场,狠狠瞪了眼前的俩人,嘴里骂骂咧咧地撕开聚集的人群,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红螺恶狠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又给燕家添了一笔账,朝她“呸”了一声,紧接着把门哐当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人好奇的目光。
红螺转身回屋,脸上怒意还未消散殆尽,看向燕扶楹,不甘道:“小姐,难不成我们真的要嫁给那个病秧子?!”
燕扶楹坐在椅子上镇静自若道:“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躲过了这一劫,大夫人始终会安排我的婚事……”
她垂眸看着边际圆润的指甲,用柔软的指腹反复按压在指甲尖上,感受到轻微的痛感。
燕扶楹安抚她说:“还不如顺水推舟,先离开燕家再说。”
红螺哪怕再放心不下,也明白小姐这是心里有计划,自然不好多言再去劝,只能暂时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叹了口气,两人无言。
时间的流逝总是带有不真切感,孟家公子体弱多病,成婚日子也是按着最近的吉时来。
大婚当日,平日门可罗雀的小院系上胭脂红色纱布,红绸彩锦从门口粗柱蜿蜒至闺房,两端缀着长长流苏垂落于地。
院中停了一顶华美花轿,大红色窗帏上是金色刺绣,四处红木轿角皆系着朵朵绸缎红花,轿檐则缀着彩色琉璃小珠。
作为大婚主角的燕扶楹一如几月前,一身红嫁衣坐在梳妆镜前,被人伺候着梳洗打扮。
燕扶楹的部分乌发盘起,剩下的如瀑布在身后散开,垂到腰间,掩住束腰的腰带。
妆和之前抛绣球的妆容相似,只是眉心多了梅花花钿,两边脸颊各点上珍珠。
她有些无聊地坐在镜前,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鬓发编进精致小巧的饰品,像是为一件珍品裹上华丽的外表。
燕扶楹不记得自己坐多久了,甚至开始回忆起到底被狗追过多少次,又被鹅追过多少次。
一旁挑剔的大侍女终于满意地点头,面露赞许,把支架上那顶红盖头拿起,稳稳盖在新娘的头上。
红盖头一盖,燕扶楹两眼一红,看不清路,被等候多时的红螺送上了花轿。
燕扶楹坐上去,感受到熟悉的晃动,不由感慨万分,思绪万千。
这真是黄花闺女上花轿,一回生,二回还生。
直到送进洞房,燕扶楹还是有些不真切感,红螺在外面帮她看门。
她坐在床上,伸手摩挲着喜被上鸳鸯细密的针脚,把红盖头放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不远处宾客欢笑的声音,像是一位熟练的顶级杀手确认身边处境的安危。
然后她摸出来一包青团,心疼地看着小小几个扁扁地挤在一起,揪出来一个扔进嘴里,几口吃掉它。
燕扶楹才捻起第二个,听见一声轻微的“嚯呦”,警觉地抬头左右环视。
确定没人,她以为是前院宾客声音太大了,传过来了,没在意。
在她看不见的窗户下面,一根酷似萝卜的人参颓废地坐在木板上,暗幸自己躲得快,没被发现。
原本他是过来看好兄弟娶了个什么美人新娘,仗着古代新娘不掀盖头,就擅自过来看。
却没想到是个有个性的美女,甚至还在吃东西,差点被发现,赔上自己喽。
确实是个美人,兄弟还挺有福气的,就是这么一个奇女子会不会拿捏住他啊……
扑通坠入情网,兄弟从此是路人。
人参无声叹气,由于没有脸,也表现不出来愁眉苦脸的样子,伸出来两条白白的人参条搓了把脸。
它爬上矮栏杆,左右扭扭腰,试图摆一个前世看的跳水运动员的姿势,怎么学都不太像,最终背着手扑通跳进土,扬起一层尘土,从土里蹿走了。
这算是它们人参精的特别能力,在土里可以快速行动,不过有距离限制,跑不了很远,平时足以保命。
燕扶楹倒是不知道外面还有个担心她成“祸国妖妃”的人参精。
她正往嘴里扔花生吃,从红被上摸一把塞手里,剥开花生外壳,相当熟练,往嘴里一扔一个准。
反正有红螺守着门,她倒是清闲。
前院,喜宴。
孟如玺虽然自小体弱,但是毕竟是他大喜之日,免不了喝两杯。
原身孟如玺酒量未知,但是顶替他身份的孟如玺不知多少年未沾酒,完全就是个是个一杯倒。
就两杯,他还是醉了。
外表看不出什么,只是比酒席开场时表情少了些,旁人贺喜,他会冷静地点头,看不出他已经喝醉的事实。
但是他看似清明的眼神没有焦点,就像是个被安排好的木偶,完美出演它的戏,却没有自己的思考。
坐在上位的孟家老夫人满头华发,头发一丝不落梳在脑后,一脸笑意接下宾客的贺喜,笑得合不拢嘴,连缺了一颗牙的牙齿都露出来,眯着眼睛和别人火热聊天问候。
等了许久,不见孙子来自己身边,老夫人借口有事,断了和宾客的闲聊。
她在人群里寻找孙子无果,皱了眉,小声安排身边的侍女去寻他过来。
侍女把孟如玺领到自己身边,老夫人交代了他几句等会入洞房的习俗,看着他魂不守舍地点头,甚至连话没说完,就已经点头了,明显是出问题了。
俨然除了点头,什么都听不进去。
老夫人这才无奈发现他醉了,恐怕还醉得不轻。
看似人在这里,实际已经走了一会儿。
老夫人抬头看向门口,确定已经天黑了,但是还剩下洞房花烛没有进行。
新郎已经喝醉了,万一再喝两口,连门都出不了就麻烦了,不能再让他继续待下去。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一个爆栗,叹气,转头看向管家。
示意管家出声,让孟如玺先离开这里,去他的婚房。
管家颔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走上高处,吸引了宾客的注意,开口道:“谢过大家的到来,但是现在还有最后一步没有结束,不如先让孟公子先行一步,一睹夫人的容貌!”
下面的人很配合,已经心照不宣地起哄笑起来了,让孟如玺去洞房花烛赏美人。
老夫人对孟如玺还是不放心,让管家带着孟如玺绕小路去婚房。
红螺搬个小板凳,坐在婚房门口帮小姐望风,忽然见个黑影过来,吓了一跳,不由地惊叫起来。
当她看清是管家后,才讪讪道:“哦,是您和孟公子啊。”
这声动静把屋里昏昏欲睡的燕扶楹弄清醒了。
她快速从床上爬起来,动手整理一下床铺,再给自己盖上盖头,端坐在床边等候着未谋面的夫君。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红螺在外面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多问了几句,看似在巴交管家,实际心里估计小姐收拾好了,这才把门打开,让孟如玺进去。
孟如玺喝醉很久了,酒的作用已经浸透他,整个人晕乎乎,飘飘欲仙,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肚子里也是翻江倒海的,恨不得下一秒就吐出来。
他进了明亮的婚房,看见精美华丽的铜烛台摆在床边,红烛已经点上,而微弱暧昧的火光映在大红盖头上,看不清面目的新娘身着嫁衣,坐在床边等待他,被烛火蒙上柔和的光线,一时春宵美好无限。
他甚至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全身血脉好像在剧烈舒张,头脑眩晕发热。
同时,胃里异样的感觉也在加重。
他踩着绵软的步伐,靠近燕扶楹,用双手捏住盖头的两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缓缓掀起来。
饱满的嘴唇,直挺的鼻梁,灿若星辰的眼睛都被一一揭开,宛若一副清丽的仕女图在他面前展开。
孟如玺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正想说话,夸她好看,却感觉一股烧灼感直冲喉咙,顶到了他的嗓子眼里,脸色一白。
燕扶楹才看见孟如玺的脸,还没来得及好好细看,就看见他倏然变脸,踉跄着向外面走去。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明白了原因,甚至宁愿自己不知道。
因为孟如玺吐了。
才掀开她的盖头,就出去吐了。
燕扶楹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阴森森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狠狠在自己的记仇小本子上给他添了一笔。
今日起,要么他死,要么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