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天气越发寒冷,临江落了第一场雪。
学堂索性放了半天假,女孩们扫雪烹茶,不失为一件乐事。
如此时节,是闲暇的好时光。
大家不愿来回折腾,就都留在了学堂里。
“你们觉得这些衣料如何?等玉华回来就能穿了。”
青莲先生卸下一身疲惫,和小暑儿她们仔细挑选着料子,打算给苏珏做几件冬衣。
“我觉得这个太艳了。”小暑儿拿起一块绛红色的绸缎,觉得红色的布料不太适合苏珏。
“小暑儿,你见过玉华穿红色吗?”青莲先生虽没亲眼见过苏珏当年在梁州王府的绝世风姿,但能让吴广陵折服,必定此间无双。
“没有。”小暑儿摇了摇头,在她的记忆里,苏珏从来都没有穿过如此艳丽的颜色。
“可是一定很好看!”
“没错,苏哥哥怎么都好看!”
屋外白雪纷飞,屋内却是暖意融融。
沈爷和青莲先生同时转头看向院中打闹的女孩们。
白雪红梅,笑声琳琅,天真烂漫。
最是风华正茂,羡煞旁人。
“梦溪,今日露落园可有好好打扫?”
很快收回目光,青莲先生兀自和沈爷说话。
“每日都在派人打扫。”
“近来十二楼外多了不少贩夫走卒,你可查明白了他们的底细吗?”
“查明白了,都是清白人家,出来混个生计,先生大可放心。”
“嗯,那就好。”青莲先生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这些时日有什么人在盯着十二楼。
“先生,主人到底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暑儿终究还是好奇,不由得开口询问。
“是啊,也不知苏哥哥过得好不好,下了雪,冷不冷。”
“你们惦记那个臭小子,可人家不知在哪快活呢!”季大夫还记着苏珏拐走他宝贝药材的事,说话难免带着脾气。
“他啊,如今大约在雁门关吧。”自苏珏走后,青莲先生并没有派人打探他的去处,可仔细想来,除了去冀州,苏珏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雁门关,就他那个身子,等再回来不知折腾成什么样呢。”
(苏珏:我身体好着呢!!!)
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的季大夫一听苏珏身在雁门关,立马软了语气。
谁不知如今的雁门关是个多事之地。
“也不知他带的那些药够不够,臭小子,净不让人省心,得亏是个男的,要是个女娃娃,我怕他回来时给先生带回来个侄子侄女!”
(苏珏:咳咳咳,我原来是个女的……)
“季大夫之前不是还说要教训玉华吗?”青莲先生装作惊讶的样子提起此事。
果然,季大夫还是口是心非。
“教训,当然得教训,到时候不让那小子试一个月的药,老夫就不姓季!”
青莲先生听着季大夫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口是心非的开始配药,不由得失笑。
老顽童对上鬼滑头,到时候可有的热闹了。
只是不知这样安稳得日子还能过多久。
雪还下,愈下愈烈,天地间一片素白。
女孩们的嬉闹声是这素白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
来到雁门关已经一个月,陆明被陆羽安排在苏珏的身边。
自那次苏珏救了陆羽之后,大家对其貌不扬的他刮目相看。
但因为那日的事,大家对他还心有芥蒂。
陆明因为陆羽的吩咐,天天跟在苏珏身后。
苏珏有时想看看书,却因为陆明叽叽喳喳地太吵,每每都头疼不已,但苏珏从不会发火,他觉得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样子,陆明本就比同龄人失去太多亲情与关爱,所以苏珏对陆明总是多一份耐心和宠爱。
许攸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苏珏有所改观,他觉得此人是可交的。
只是医术上不太精进,像是半路出家。
于是许攸闲暇时总喜欢找苏珏下下棋,虽然许攸从未赢过。
但他仍然乐在其中。
而与许大夫相处这段时日,苏珏发现许攸也并不简单,若论医术,许攸与其他大夫相比并没有高明多少。
只是他每次用药都不按常理出牌,效果却比寻常的药方要好。
而从他平时生活的细节来看,他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寻常大夫。
每个人都有秘密,就比如他自己。
所以苏珏从不多问。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军医的日子对苏珏来说也算是一段不一样的体会。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所以苏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更不知十二楼的大家是否安好。
他骤然出走,先生定然忙了起来;季大夫肯定暴跳如雷,他得好好想想回去之后怎么承受季大夫的“怒火”;小暑儿和小招娣过了今年便要及笄了,他想为她们取一个新的名字。
还有学堂,也不知如何了。
苏珏知道他这次太过任性,可他做不到任由梦境变成现实。
即便他和李家兄弟只有一段交集,可看着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面前陨落,他做不到。
当初苏玉的离去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如今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仍然记得苏玉离开的那一晚,那是他来到这个时空最慌乱,最无助,最痛彻心扉的一晚。
苏玉逝去的悄无声息,留给他的只有一封情真意切的绝笔信。
那封信和苏玉的骨灰他至今还随身带着,就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有苏玉的痕迹。
这几年,他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路,苏玉一直和他同行。
不分彼此。
如今多少春秋岁月倏忽而过。
苏玉,你在新元纪过得可好?
……
长安城,白雪皑皑。
探亲归来的中贵人灵均听得崇德殿内不时传来楚云轩的叱骂之声,恰如雷霆万钧,似要冲破乌黑的云霄,直达天际。
而小太子楚天佑的申辩声断断续续,时而交杂叩首之声。
他听着忧心忡忡,抬头望了望天边,只见得冬日阴森的密云笼盖大地,渐有大雪连绵之势。
里头声响不断,楚云轩震怒之下似乎还掷了个什么物件,地面都震颤了一下。
中贵人灵均竖着耳朵细听,过了一时,有个内侍出来叫他进去。
他一进殿门便见得崇德殿灯火通明,小太子楚天佑一人跪在下首,小小的,身段挺拔,却有些维持不住姿态,显见是跪了许久。
“陛下,太子还小,有什么错陛下教导就是,何必如此责罚,冬日天寒,可别伤了太子的身子。”
这样僭越的话,换作旁人万万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整个西楚,便只有中贵人灵均一人敢在楚云轩面前如此了。
“灵均,你回来的正好,也不知佑儿都学了些什么,竟敢忤逆寡人!”
见中贵人灵均来到身侧,楚云轩不再像方才一般疾言厉色,却还是怒气未消。
“儿臣不敢忤逆父王,只是父王不该如此痴迷仙人长生。”
小太子楚天佑已和太傅学了经史策略,他不明白父王为何会信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更为此劳民伤财。
“你身为人子,太傅难道没教你子不言父吗?”
楚云轩刚降下的火气又被楚云轩勾起,小小年纪居然学了这些,若再大些可还了得!到那时岂不是要坐上他的王位!
“陛下,太子还小,哪里懂得神仙的好处,等太子再大些,定然会明白的。”
一见楚云轩脸色不愉的模样,中贵人灵均便知大事不妙,这是真的生气了。
“太子殿下,还不向陛下认错。”中贵人灵均跪在楚天佑的身旁,生怕这孩子再说出什么惹怒楚云轩的话来。
“父王,孩儿知错。”所幸楚天佑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认错时心里并不觉得他是错的。
稚嫩的脸庞上是不甘与不解。
“你身为太子,处事如此荒诞不经,寡人便罚你去宗庙里静思一晚。”
有了中贵人灵均斡旋转圜,再加上楚天佑也认了错,楚云轩渐渐平息了怒气,却还是对楚天佑小惩大诫一番。
“是,父王。”楚天佑退下时满腹委屈,父王为何会对他如此严厉?
他不懂。
……
越接近年关,雁门关的军队也越发忙碌。
西楚的军队和元夏的军队已经交了几次手,每次都以西楚得胜而结束。
此时西楚士气高涨,但粮草不济。
“主帅,经过几次交手,元夏已经退回雁门关外,这是我军的死伤人数,已记录在册,请主帅示下。”
陆羽单膝跪地,此刻正低着头恭敬的等待着。
“按照旧例安排就是。”李书珩语气轻淡,没有任何情感的起伏。
“是。”陆羽按剑起身。
议事帐陷入了一片沉寂。
“你们觉得接下来是该攻,还是该守呢?”李书珩清朗的声线因疲惫而略带沙哑。
大家同时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李书珩,一举一动自成风雅。
运筹帷幄的模样又和李元胜如出一辙。
若不是李书珩,怎能让这些老将真心信服。
“主帅,这几次交手,元夏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但谁也不能保证元夏不会再次进攻,我军是否应该乘胜追击,一举将他们赶回关外。”
说话的是刘勇,此人五十来岁,是一员悍将,更是一员老将。
“我觉得不妥,经过几次交手,我们始终没有摸清元夏到底有多少兵力,而我军才三万兵力,这还不算死伤之数,此时断不可冒然出兵,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
说话的是赵阔,也是一员老将,遇事冷静,为人忠诚。
“我同意赵将军所言,如今天寒地冻,元夏来势汹汹,我们不能大意。”陆羽皱着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对,元夏又与鲜卑联手,实力不可小觑。”
附和赵阔和陆羽说话的是雁门关的守将陈林,此人有勇无谋,又胆小怕事,是个十足的中立派。
“诸位……”没等李书珩开口,帐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主帅,陛下派的监军到了。”
仗打了一月有余,朝廷的监军才至,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