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韩先生并未面批试卷,而是照常讲课,从的院子出来,天边已云霞绚丽,只留半轮艳红的夕阳挂着。
周梓玥绕去了朗文轩,不出所料,周梓瑜一个午后都坐在书房,见她进来,起身时还晕的杵桌子才站稳。
周梓玥走至桌边,先瞧眼桌上已经抄录一半的文集,笑问:“哥哥手不疼了?”
周梓瑜轻咳一声,将沾着乌墨的手背至身后,:“好许多了。”
周梓玥轻叹:“那我白为哥哥配药膏了。”
:“今日还看了一套拳法,能够排解疲劳的,想来哥哥也是不需要了。”
周梓瑜咬唇,:“不是!”
周梓月仰脸,明黄的烛光从下投来,染的她五官更加深邃,一双水眸似乌墨般漆黑,如初般淑雅地问:“哥哥又在书房坐了一个午后吧?”
何止一个下午,是一日。
周梓瑜默不作声,只是点头,背着的手磋磨几下。
妹妹这副模样,看上去是生气了。
周梓玥眼圈立刻就红了,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罐,咚的放在桌上,一句话也不说,捏着手帕,转身就走。
:“妹妹!”周梓瑜忙上前拉住,却被一把就甩开,他险些站不稳。
:“我昨夜说了,哥哥是疲劳过度,如此下去,必会使哥哥心力交瘁、身子虚弱,叫哥哥多休息,即便要看书,也该休息一会儿,起来起来多活动身子,如此看来,哥哥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上,我……”
说着,周梓玥便捏着帕子哽咽起来:“我……我再不多说了,也不来送药了!”
周梓瑜忙走上前堵住,心内复杂难言。
妹妹是在关心他,可他真不知晓,休息时能做什么。
:“妹妹别哭,是我的不是,我改。”
周梓玥别过头不去看梓瑜,低声问:“我怎么信你?”
周梓瑜:“妹妹若是来,可问我身边的小厮,若我不遵嘱托,但凭妹妹处置。”
周梓玥:“……”
处置,有点严重了吧……
周梓玥声音更轻:“我还能打哥哥不成。”
周梓瑜抱拳躬身,:“请妹妹原谅。”
周梓玥斜过眼,轻哼一声,:“哥哥若有心求原谅,那便随我将拳法学了。”
:“按妹妹说的来。”
周梓玥抓紧手帕,心中欣喜,这么多年的演技,再加上沾了薄荷汁的手帕,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面上不露声音,假装生气,又哼一声,绕开哥梓瑜往外走。
屋内的小厮诧异,少爷竟跟着小姐身后走出,便是彩云也看呆了。
走至廊下,周梓玥转身四处打量一道,指着屋舍两头,道:“哥哥先沿着走廊慢跑十个来回,活动开身子,我再教你拳法。”
:“我陪哥哥一起。”
:“嗯。”
长廊大约有20米,十个来回最少也有200米,半圈跑道,让梓瑜这样的文弱书生薄薄出一层汗应该足够了。
屋里的小厮、丫鬟都看傻了眼,容安转头问彩云:“莫非四姑娘拿到了少爷的什么把柄?”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彩云白他一眼,竖起拳头:“再胡说。”
分明是少爷做了什么错事,惹姑娘不高兴了!
跑完十个来回,又慢慢走了几转,周梓瑜虽站的还算笔直,但已是止不住的喘气,身上、额头都冒出一层薄汗。
周梓玥展颜:“哥哥之后每日都需如此活动,待十个来回不那么累了,就往上在加五个。”
丫鬟、小厮端上茶,周梓瑜接过便大喝一口,茶水温润,流经肺腑,他这才活了过来。
周梓玥瞧着天边,待梓瑜站稳,她抬手轻点,:“哥哥瞧天边。”
周梓瑜望去,半轮红日缠着七彩的云锦轻轻舞动,清风拂过,锦缎化成薄纱,似烟缥缈,眸底也染上几抹色彩。
缕缕清风环过掌间,周梓瑜呼出浊气,心内顿时轻快了许多。
周梓玥望着天边,眸中绚丽,红唇弯弯,话染欣悦,:“真美!”
:“不过不如玉林山的美。”
周梓玥转头,美目含笑:“哥哥,我们明日去踏春吧。”
周梓瑜一愣,:“明日?”下意识地想回绝,又忆起适才说过的话,心内叹一声,:“按妹妹说的来。”
周梓玥掩面轻笑,:“那就这样决定了,正好明日我也不去学堂。”
日头渐渐只剩一环,四下暗了个度,周梓玥便开始教授拳法。
说是拳法,其实更类似于现代的八段锦,并不暴汗,主要是依靠呼吸与动作的调节,达到舒经络、畅通气血、增力补气的功效。
周梓玥每做一步,就停下检查梓瑜做的是否标准,待做完一套,天已彻底暗下。
:“如何?”
周梓瑜嘴角微扬,:“的确轻松许多。”此话并非恭维,而是切身所得。
初时心里杂乱,脑袋也是昏沉,但随着妹妹慢慢的教授,这些感觉都似乎在呼吸间渐渐散去,一股暖泉流经身体各处,顿时就轻快了不少。
两人一齐又进屋,看呆的下人这才反应过去送茶果。
周梓玥坐下,:“哥哥以后就在睡前与晨起练,夜里不可过子时,哥哥早起念书,要睡足才好。”
周梓瑜接茶抿一口,:“好。”
:“还有件事,哥哥还需食补。”
周梓瑜眼中一诧,:“食补?”
:“嗯,想请问哥哥午后下学可吃茶点?”
见梓瑜摇头,周梓玥抿唇一笑,语中柔和:“哥哥午间吃不足,午后也不多用一回,如何能照顾好身体。”
:“哥哥有所不知,我在研判病案时,见了许多病症,最初少食不食,往后忽得就晕倒,摔破了脑袋神志不清,摔断了手足,无法行动,再是后悔,便已是为时已晚。”
周梓瑜背后一寒,:“……”
:“我会留意的。”
周梓玥抿嘴茶,询问:“哥哥看这样可好,午后家里送些鲜果点心,哥哥陪读的小厮到门口取,哥哥念功课时,正好能休息一阵,补足力气?”
:“至于早午晚三餐,无需食太多,但要有饱足感。”
:“简而言之便是,若是感觉饥饿,便随意吃点什么。”
周梓瑜垂着纤睫思索,当下他若是拒绝,恐怕妹妹就真再不理他了,也再不会有关怀。
他微微一笑,答声好。
*
在朗文轩用过晚饭,交代完药膏用法,周梓玥又为梓瑜按揉片刻手腕,再三叮嘱他今夜子时前必须安置,若是明日问小厮答不是,那从山上回来就再不来多做一件事。
彩云立在一旁,吓得脸色都变了,但心里又觉得姑娘说得有理,她退出去,走到门外的几个小厮面前,叉着腰,扬起眉头:“今日姑娘与少爷说得话,你们不许告诉任何人,若是传出去,少爷饶不了你们。”
几个小厮连忙答是,谁也不想开罪了少爷,更不敢得罪三姑娘。
从院子里出来,彩云提灯,担忧地问:“姑娘,少爷不会生气吧?”
周梓玥转头,:“为何这么问?”
彩云解释:“从未有人如此要求过少爷呢,太太都不曾呢。”
周梓玥轻笑,反问:“那你看哥哥生气了吗?”
彩云摇头,少爷不仅不生气,看上去,还有点欣悦。
:“那就是了,哥哥读书这样辛苦,若不照顾好身体,到时候若有差池,如何能专心学业呢?”
:“我当下略通医术,既察觉到了,不说不管便是有违医者行事的仁心。”
:“既然做了,那自然也是要如医者照顾病人那般去照顾哥哥。”
彩云疑惑:“可少爷看起来并无病患呐?”
周梓玥脑海浮上子瑜精神崩溃,深夜悬梁自尽的画面,玉指收拢成拳,眼底也浮起抹哀伤,:“彩云,这世间并非只有病人需要医者,更何况,他是我哥哥,关怀哥哥又有什么错呢?”
彩云一头雾水,似是懂了,又似是不懂,呆望了会儿姑娘,轻笑一声,:“姑娘待少爷真好。”
周梓玥:“……”
回到曦和院,彩兰青竹已备齐梳洗所需,灵芝也将晚点备好。
周梓玥泡在香汤中,闭眼休息,想着该如何使梓瑜主动去放松。
一百分也不能总绷着,读书固然辛苦,重要,但劳逸结合,放松压力也并不能轻视。
否则,周梓瑜最终的结局也还是会走向梦中所见的那般。
天命……
又还会有什么羁绊呢?
心中默默叹口气,周梓玥又想到梓晗与梓婷。
定王兴许就该回朝了,他是否会带一个娇娘回来,大姐的第一胎又是否能保住。
无故小产,又要如何组止。
还有梓婷,她将要及笄,陆家的夫人必然又会来与庄氏提定亲的事。
陆枫源的事又该如何入手?
再者就是吴姨娘,她究竟在梓婷的命运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否需要除去……
脑内思绪杂乱盘绕纠缠,周梓玥默念两声天命,缓缓睁眼,满目沉思地听着屋外沙沙的林声。
她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没有姓李的,还会又谁影响着她呢?
轰隆一声响,炸破静谧,屋里人都一惊。
彩云拿帕子抹下梓玥纤长的脖颈,道:“真是奇怪了,白日还晴的好好的,这会儿竟打起雷来!”
周梓玥直直盯着莹白的窗纱,耳边又响起几声雷鸣。
听入耳里,格外像一句话—
你休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周梓玥暗暗握紧拳头,嘴角微扬,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
夜雨忽至,满地雨珠。
周梓玥翻过身,拢着锦被,这场雨必然是不会停的,但没有关系,她另有办法。
周梓玥嘴角抿处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