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玥打开信,信只短短几行,逐字看过,她深吸一口气。
信上三言两语,讲的是梓瑜在午后温习功课时,无意间听到趴在桌案小憩的齐誉半梦半醒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结尾是齐世子孤傲,不合。
看完信,周梓玥抿唇,却止不住笑意。
似乎已经想象到周梓瑜在听到梓玥两个字时,种种被错愕、诧异、抗拒凝聚起的复杂神情。
才会连忙写信,十万火急地送给她。
周梓玥没再往深处细究,收起信,:“取笔墨来。”
青竹取来笔墨,周梓玥简单写了几句,回信封装好交给青竹,明日一早送出去。
略坐片刻,周梓玥拿着放在炕桌上的书册翻看,时而眉头拧起两道褶,咬唇思索,时而看阅片刻便轻轻翻页。
玻璃烛灯摇晃,翻页声划过静音,起伏不定。
钟漏敲定九下,周梓玥闭眼,呼出困意,合起书册放回原处。
消耗神思间,疲惫也如夜潮一般涌来,拍打在静无声沉睡的饥饿之上。
周梓玥问:“今日夜宵有些什么?”
灵芝先前就去厨房打探过,回话也快:“有酸笋肉丝粥、鸭油烧饼配菜粥。”
周梓玥:“那便肉丝粥吧。”
灵芝回是,忙去取粥。
趁着灵芝去取粥,周梓玥练组慢拳活动身体,身上渐渐冒出汗,汗珠沿脖颈溜进衣襟内,身子才舒适了许多。
一碗粥陪着四样小菜,周梓玥吃粥时,青竹招呼着彩兰准备梳洗所用的水。
彩云在旁伺候,问:“姑娘,明日是照往日穿男袍,还是穿衣裙?”
周梓玥夹一块酸辣的萝卜,放至粥上,握勺盛起,:“金云那件男袍便很好。”语罢,一口吃下酸鲜可口的软粥。
逸辰长公主前几日传来信,钰王妃将在十六到长公主府。
皇亲国戚访亲会友,韩先生本是打算不去了,周梓玥不急不慢地劝住,说动了韩先生。
:“先生,王妃兴许也是晓得我们会去的,若是刻意避开,反倒显得我们心虚不敢见王妃,让人徒增怀疑,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能成真的,不止是先生与我,长公主的名声亦然有损。”
思虑片刻,韩千语点了头。
彩云想了会儿,金云那套袍服是浅蓝底,袍底使用金银红三种线绣出的祥云,很是素净。
彩云又问:“会不会太素净了?”
周梓玥吃着粥,抬眼笑看过去:“我去长公主府是为了学习,又不是为了见人,穿得华贵反倒刻意。”
彩云恍然大悟,:“是。”
吃完粥,稍作休息,周梓玥便去寝间梳洗。
彩云从红木梨花柜中取出周梓玥说的袍服,找了一条绣金鹿的腰带,放在袍上,搁置在长镜旁的柜上,明日一早方便换。
袍服虽有些素净,但腰带一压,就多了些贵气。
夜渐深,周梓玥拢着蚕丝被,思索着明日的事。
她时而会想,有些事情,冥冥之中似乎都会给她一个机会。
如果她没有提升自我,机会就会白费,万幸的是,她从来没有停下。
对钰王是如此、对能够进入国子监亦是如此……
所以,明日她也要抓紧机会。
进国子监大多是为了周梓瑜,但做教书先生全是为了她自己,但愿能够让更多女子拥有一个读书识字的机会。
任重而道远,重活一次,除了改变家人的命运,她也不想之后就昏昏沉沉的度过每一天。
发散的思绪顺着软发缠绕在枕间,黑暗之中,昏昏沉沉的脑袋在还未来得及清醒时就断了弦。
窗外红花轻颤,划过一轮金月。
*
长公主府。
钰王妃正与逸辰长公主交谈,一双儿女从外跑进来,衡奕拉着柔欣,少儿的话音响脆:“母妃,我瞧见神仙了!”
钰王妃询问着看向逸辰长公主,听姑母道:“兴许是梓玥到了。”
话音刚落,两位六七岁大的少儿也站到钰王妃面前,接着,先走进一位中年女子,后跟一位女郎君,的确如衡奕所言,俊美的似神仙。
行过礼,周梓玥才跟着韩千语坐下。
衡奕跑到周梓玥面前,歪头问:“你是男神仙,还是女神仙?”
周梓玥起身,笑若兰馨,语气温和:“民女是普通凡人。”
衡奕仰脸又仔细打量了神仙,带着几分怀疑,回头望着钰王妃:“母妃,她真不是神仙吗?”
逸辰长公主轻笑,招衡奕到面前,抚摸他的发:“怎么不相信呢?”
衡奕:“神仙才会这样好看!”
柔欣很是认同的点头。
钰王妃目光投过去,落在周梓玥尚还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庞之上。
很难想象,她这般年少,竟会有几位门客够无法想到的谋略,摸准陛下的心思,最初钰王同钰王妃提起时,只单单是射箭就让钰王刮目相看,而后又是种种主意,为钰王在陛下面前赢得了好印象。
嚣张如恒王进过之前种种,气势也大不如前。
兴许恒王爷无法想到,他竟会败给一位当时还尚未及笄的少女。
最初,钰王妃也只当是钰王遇到位有几分新意的女子,随口夸了一句,可之后种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她对周梓玥的看法。
先是建议钰王蛰伏,而后又是暗中收集恒王的劣迹,积少成多,一桩桩,一件件的抖至陛下面前,压的恒王翻不过身。
愚钝如恒王,竟会趁钰王归京途中行刺杀之事。
钰王遇刺的消息传入京中,钰王妃立刻便想到了钰王出京城时与她说过的,将计就计。
建宁从长公主府回宫,找机会转告给钰王,初时,他们都未当回事。
周梓玥不是神仙,但胜似神仙。
钰王妃柔柔一笑,:“快坐下,奕儿淘气惯了,你无需拘礼。”
说完,她揽着柔欣,:“她与我们一样,只是普通凡人。”
:“她真好看!”
逸辰笑眼明媚,道:“梓玥,换身衣裳去吧。”
:“今日就休息一回。”
周梓玥起身回了个是,辞过韩先生她才离开。
韩千语瞟一眼逸辰长公主,无奈地端茶饮一口。
周梓玥换了一身桃粉对襟褙子,发随意挽成髻,垂着一只珍珠流苏钗,觉着别扭,但又说不上来,再次走进堂屋。
衡奕惊叹地张开嘴,心里默念女神仙。
人到齐,逸辰长公主揽着发呆的衡奕,瞧着眼睛亮晶晶的柔欣,忽略韩千语投来的责备,与钰王妃道:“我看奕儿与欣儿都挺喜欢梓玥的,不如,一齐到花园赏花游玩,如何?”
衡奕与柔欣期待地望着钰王妃,终于等到母妃说了个好字。
钰王妃也未想到两个孩子会对周梓玥有这般大的兴趣,一边一个的跟在周梓玥身边,周梓玥性格温柔,又十分有耐心地回答着两个孩子无厘头的问题。
古文诗句都是信手捏来,两个孩子反应不过来,她又还一字一字的注解,描述给两个孩子诗文所描写的意境。
钰王妃略带几分无奈,学堂上都不见他们听得这般认真,有些教过的,也装作不知晓,就定要周梓玥讲。
逸辰长公主摇着扇子,转头扫一眼身后的一个山字,笑问:“我看她们挺好学的,那就到了学堂都呆不住,要来我这而游乐才继续念书的地步了?”
钰王妃甚是无奈:“是啊,兴许就是为了玩乐才不想呆在学堂呢。”
身后,传来童声。
:“才不是!”
钰王妃::“······”
周梓玥抓住关键,笑问:“为什么不爱在学堂呢?”
衡奕嘟起嘴,望一眼母妃的背影,语气低落:“那个先生总是说我。”
柔欣嗯了一声,轻轻跟道:“可凶了。”
周梓玥:“严师出高徒,先生也是想你日后能成才呢。”
衡奕揪住袖口,想起先生的话,不由得吸吸鼻子,:“我不喜欢他。”
那位先生脾气可爆了,又是父王指的先生,一个字念不对就要罚他,为了不留痕迹,还让他把袖子拉长,盖住掌心才用戒尺打。
柔欣垂眸:“我也不喜欢他。”
先生不许他学得比哥哥好,有时,她交上去的功课,先生都不看,或是看了,只打一个中字,她想试探一回,照着哥哥的功课抄了一遍,结果,发下来,先生什么都没有发现,还是只打了一个中,而哥哥的则是优。
她去问先生,反被骂了一顿,先生一气之下将她的功课烧了,还与母妃告状,害她又被责罚。
周梓玥放慢脚步斟酌着,与前面各处一段距离,才轻声问:“是严,还是凶?”
衡奕抿唇,扯扯梓玥的袖边示意她蹲下,凑近她的耳畔将学堂上的事说了出来。
周梓玥越听脸色越差,眉间几乎压不住怒气,待听完柔欣的遭遇,她忍住没骂出脏话。
衡奕继续道:“他可会装了,父王与母妃在的时候就和颜悦色的,不在的时候,就没理由都要说我。”
周梓玥思索片刻,道:“既然告状无用,不如就直接告诉你们的母妃与父王,你们不喜欢他,听他授课课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他一开口,你们就头疼,他讲的课你们都听不进去。”
:“如此能行吗?”
:“当然能,你们就将上他的课时有多难受,多难熬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想来你们的父王与母妃便会为你们更换先生了。”
能教书的先生多的是,不差他一个,真当自己能长久的吃这口饭了!
衡奕与柔欣对看一眼,若有所思的颔首,目光又落在周梓玥身上,含笑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