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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番外:宋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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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旗,你可曾听过《龙王的女儿》?”赵旭忽然问道。

这个故事流传了近八百年,讲得就是龙王的小女儿救了一位落水皇子,并爱上了他,卖掉自己的声音,赌上性命,才得以提前化形变成女子,以哑巴渔家女的身份留在皇子身边。无奈邻国公主截胡冒功,皇子误以为邻国公子才是救命恩人,与其结为秦晋之好。龙女本有机会杀死皇子解除诅咒,可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伤害王子,最后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宋琛不但听过,印象还十分深刻,不是因为它的作者是自己的祖宗赵嘉仪,而是这个故事曾经决定他和宋珩的命运。

很小的时候,他的亲姨父,也就是表妹林思苑与林思薇的父亲给他们讲了这个故事后,问他们:“如果你们是龙女,会不会为了皇子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宋珩虽然比他小一岁,可从小脑子灵活,每次老师提问,自己还在思考,宋珩便已回答得漂漂亮亮。可这次宋珩却哭得稀里哗啦,抽噎着说不出话来,于是他罕见抢了个先,干脆地道:“不会。”

姨父问他理由。

年方七岁的他已经对死亡有了浅浅的理解,知道人死之后会住进黑漆漆的棺材里,然后埋在地下,永远与黑暗作伴,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后怕不已,因此他十分坦荡道:“因为我不愿意死。”

姨父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做出任何评价,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还在哭泣的宋珩,面上未见半点厌烦之意,耐心十足地等着他。

年幼的宋珩哭了半响,才抹着泪道:“龙女太可怜了,皇子非蠢即坏,如果我是龙女,我也不会为了他而死。”

当时姨父眼睛一亮,蹲下身来,视线和宋珩平齐,饶有兴致地追问:“阿珩为何说他们非蠢即坏?”

宋珩擦干眼泪,不屑地撇了撇嘴,似乎对公主充满了不满:“怎么猜也知道不是公主啊,先不说公主如何不顾身份跳到海里,可公主身娇肉贵怎么救得起他一个大男子?”

“阿珩怎么会想到这里去?”宋珩话音刚落,宋琛深深记得当时姨父的眼睛更亮了,急切问道。

宋珩不假思索道:“前天我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王家表姐比我还高些,可她费了好大劲都拖不动我,还是跟她同岁的丫鬟才将我背了回来,故此我猜闺中女子的力气是一般是很小的。皇子即便不知道龙女的身份,可也只有常年与水为伴的渔家女才能救他啊。如果皇子连这个也猜不出来,那他就太愚蠢了,配不上冰雪聪明的龙女。如果他猜出来却不说,那就太坏了,对不起龙女的救命之恩。”

姨父听完,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将宋珩一把抱在怀里,继续问道:“如果可你非皇子不可,你会怎么办?”

“我会揭穿公主的真面目,告诉皇子自己的真实身份。”宋珩想了想道,最后又抽着鼻涕补了一句:“如果皇子依旧不从,我会让龙王将他抓到海里,直到他愿意为止。”

“对,男子汉就要如此,当争则争。不过我们是书香门第,熟读孔孟,做事要有章法,阿珩小小年纪就已经懂了先礼后兵的精髓,我林氏当兴。”

宋琛到现在依然记得姨父当时看着宋珩的神情,整个面庞熠熠生辉,眼底满是慈爱和惊叹,仿佛在宋珩的身上看到了毕生的希望。

从那以后,姨父和姨母就偏心起来,每次带给宋珩的礼物总比自己要贵重得多,还时不时地将宋珩接到金陵林家常住……

随着年岁的渐长,宋琛早已明白幼时姨父考较的含义。姨父是林家当代家住,只是他没有儿子,族里也并无出众的孩子,最终打算从他和宋珩之间选出一个孩子入赘林家,继承林家基业。

……

“回殿下,自然听过。这个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龙女的痴情给下官印象极深,至今尤为感动。”宋琛失神了片刻,不过立即便从久远的记忆中走出,不动声色道。

赵旭自从知道他和李素娥的婚事的当夜,不知何故触怒了泰和帝,被禁足了整整两个月,今天刚出来,便单独召见了他。

宋琛知道赵旭绝非无缘无故地问他是否听过这个故事,于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哪知赵旭把手往后一背,再次卖了个关子:“宋小旗,你对故事中的公主如何看?”

宋琛挑眉,怀疑赵旭是不是听了些风声。

最近他刚好遇到了一个类似故事中公主的女子,此女正是辽东的徐有凰。

自从跟李素娥订婚之后,他时常去探望她,只是她大多数都很忙碌,偶尔碰到她空闲,也是极为疲惫,不愿意再说话的样子,很多时候都是她身边的徐有凰代为招待他。

如此几次之后,宋琛对这个美貌非常的女子也渐渐了解起来,为人大方爽快,医术也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差,反而断症开方的水平很高。

本来对她印象逐步改观,只是她突然有天提起了那日他受伤之事,自称是他的救命恩人。

宋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以为自己是龙女的皇子么?

李素娥虽然对外的身份是个学徒,加上经常说话不中听,不知情的人在背后皆言:徐姑娘模样好,医术强,出身也不赖,却谦逊待人,李素娥医术平平,每天只坐在周芍身边,对着学徒和病人指指点点,耍足了大小姐威风,典型的人菜脾气大。

可宋琛知道只要有心人略通些新医的基本原理,就会明白李素娥与其说耍威风,更多的是指出学徒的错误,忽略她那暴躁语气,她的话大多讲在要害。

宋琛肯定那日是李素娥救了自己和汪静,甚至怀疑身怀入微之术的人恐怕也是她,说他眼睛两天会复明,果然第三天便看得见了,那样精准的判断,简直神乎其技。

宋琛想到此处,直言道:“贪心不足,心怀侥幸罢了。”

“原来宋小旗不怎么看得起里面的公主。”赵旭闻言,嘴角露出一丝高兴。

宋琛虽然直觉不对,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似是而非道:“她只是个反角罢了,说来说去还是故事里皇子的错认了救命恩人。”

赵旭却对宋琛回答很满意,像个小大人继续道:“孤逃婚那日曾落水,当时有一女子站在岸边,看着孤挣扎了半天,却无动于衷。孤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却有个女子跳水救了孤。当孤醒来时,先前的女子却道是她救了孤。若非孤在昏迷之前,看清了救人女子的模样,恐怕就要像故事里的皇子一样,被这个女子耍得团团转。宋小旗可知道那个贪得无厌的女子是谁?”

宋琛这才知道他说的并非徐有凰,似是想起了什么,反而问道:“恕下官愚钝,还请殿下解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真正救您的女子是谁?”

“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罢了。”赵旭大概没有想到宋琛会反问自己,愣了片刻,才面色迟疑道。

宋琛与他相处多年,立刻看穿了赵旭的言不由衷,却也不再追究,而是顺着他的话:“那倒是可惜了。”

赵旭不满自己被宋琛带偏话题,将了他一军:“不过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就是宋小旗的未婚妻李素娥。”

说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似乎要看他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是如此卑鄙小人后,他是何种表情。

宋琛听着赵旭拙劣的挑拨离间,心底一哂。

大昭寺位置偏远,极少有女子往里面进香。既然赵旭那日在大昭寺见过李素娥,他更加确定了救他之人是李素娥了。

“下官了解素娥妹妹,她断不是这种人,想必其中有些误会。”宋琛看着赵旭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模样,内心好笑,面上却不表露丝毫,一脸诚恳地请求道:“如果殿下真的耿耿于怀,下官替素娥妹妹赔个不是,还望殿下看在李千户和下官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谅素娥妹妹一次。”

“宋小旗你可知我那日要大张旗鼓地捉拿李娘子?”一计不成,赵旭又生一计。

宋琛心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不去找你的救命恩人,追着骗你的人不放是怎么回事?

不待宋琛回答,赵旭脸上流出一股暧昧:“那日她不仅试图骗孤,还趁孤昏迷不醒,轻薄于孤,被孤抓个正着,说好了此生要对孤负责,做孤的良娣……”

宋琛面色一寒,冷冰冰地打断他,半跪于地:“我想殿下误会了,世上有一种救急之术,名曰人工呼吸。当时殿下溺水不醒,素娥妹妹见殿下只是个孩子,故此情急之下,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殿下看在素娥妹妹救您的份上,恳请您勿要坏她的清誉。”

……

宋琛走在回府的路上,头顶炽阳当空,身上汗流不止,心底却满是阴霾。他早就知道赵旭对自己的未婚妻有些意思,可赵旭素来心性不定,本来并不将其放在心上,想到离去之际,赵旭软硬兼施的威胁,不由地冷笑:“只是我宋琛的人怎会拱手相让?”

回到宋府后,他径直来到自己的屋前,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再与赵旭斗智斗勇,早日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念头,只是刚推开房门,便看到宋珩端坐于桌前。

“大哥。”宋珩见了宋琛,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宋琛坐下后,只见桌上中央放着一个小炉,炉上正烧着一壶水,茶壶咕噜噜作响,显然水刚好烧开,瞥了眼宋珩身前的茶具,轻轻笑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有幸再品一品阿珩的手艺。

金陵乃水乡,对茶道多有研究,高门大族更是玩出了花样,宋珩算是长在林家,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擅长此道。

“区区小道耳,大哥莫要取笑我。”宋珩摆弄起桌上的茶具,动作娴雅优美,经过繁复的操作之后,斟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宋琛。

眼前的茶香袅袅,淡而不散,宋琛欣赏片刻后,一饮而尽,看着宋珩欲言又止的脸,嘴角再次扯出一个淡笑,单刀直入:“今日阿珩找我,恐怕不是只为喝茶吧。”

“不错,我确实有件事要求大哥。”宋珩闻言起身,站到宋琛身前,突然掀袍,直直地跪了下去,“大哥,我心悦素娥,想求你解除和素娥的婚约。”

“凭什么?凭你借着老师和表妹的往事才让她对你另眼相待吗?”宋琛转着手中的空杯,察觉到宋珩瞳孔一缩,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珩:“阿珩,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大哥资质愚钝,不如你受老师重视,可终究是老师的弟子,有些事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

那天第一次见到宋珩和李素娥熟稔的样子,宋琛确实以为两人有意。可细细观察之下,发现宋珩不过用老师与表妹为由头吸引李素娥注意罢了。

“果然瞒不过大哥。既然如此,大哥也应当知道素娥两世为人,寻常方式根本无法打动她,唯有老师之事,才能令她正眼看你。大哥明白却不肯放下心中骄傲,自持她是你的未婚妻,想着今后总能日久生情。说穿了,大哥不过是想得到她人罢了。”宋珩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着宋琛的目光,嘴角微微扯动,“大哥行事还是一如既往地简单直接。”

“手段不在于简单复杂,有用就好。” 宋琛面对宋珩近乎挑衅的话,也不动怒,拿起宋珩调制的茶水给自己续了一杯,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倒是阿珩行事灵活周全,深得林家先礼后兵的精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姨父待他如子,自是需要他入赘林家作为回报,宋珩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听着宋琛意有所指的讥讽,眼底冰寒: “如今已经没有林家了。”

宋琛看着宋珩略有苍白的脸,自知失言,心底不由闪过一丝内疚。

其实当年姨父在考较他们的前一晚,他的父亲已经问过他一次了,他的回答跟宋珩差不多。

“皇子又蠢又坏,根本不值得为他死。何况龙女本事那般大,如果我是她,会直接将皇子掳回海里,才不会搞那般多花样。”

只是父亲听了答案后,感慨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要他面对姨父时,说自己怕死。

每每想到这里,宋琛就已经明白:原来父亲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宋珩送到林家做赘婿。

他也曾愤怒地质问过父亲,为何将宋珩送去做赘婿,宋家家大业大难道容不下一个宋珩?

父亲只是冷酷道:“阿珩除了有些心软和矫饰的毛病之外,骨子里跟你一样自我强势,定不会甘居人下。你固然占着嫡长身份,可不如他反应敏捷,你是压不住他的。可他又胜你不多,除了反应胜你一筹,你们两个半斤八两。今后你们兄弟相争,宋家定会败在你们两个手中。林家赘婿名声虽不好听,但好歹得了实惠,林家千年基业足够他大展宏图了。”

宋琛一直在想,之所以会有那场不公平的考较,他可以肯定是父亲为了平息宋珩的怨恨,故意和姨父演得一场戏。

父亲素来算得精,只是人不如天算,天降姜侯爷。时代变了,新学兴起,短短几年间,就已能与孔孟之道分庭抗礼,取而代之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宋珩很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表面学着孔孟之道,心早就飞向了新学,哪怕姨父打了他无数次,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拜师姜侯爷,成了姜侯爷最得意的弟子,直到姨父七年前做出了最后一搏,落得身死族灭的结局。

本来宋珩作为林家赘婿,未来的继承人,本来是跑不掉的。可姨父对宋珩终究有着父子之情,私通叛军之事,从没有让宋珩牵涉其中,把宋珩林家赘婿的线索几乎消灭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将林家积累的财富私下里给父亲,托他转交给宋珩。

世人皆道宋珩是因夺妻之恨,才会自出姜氏,实则宋珩与姜侯爷有抄家灭门的血仇。

宋琛虽然对宋珩有一份愧疚,可想到他觊觎自己的未婚妻,心中依旧愤怒难言,这时宋珩又不停地刺激于他:“只是素娥非常人,有姜氏和李氏做主,连太子都不能勉强于她。大哥若是以为有未婚夫的名义便可高枕无忧,恐怕打错算盘了……”

手中的茶杯猛地掷向宋珩,宋珩却不避开,龇牙咧嘴地捂着肩膀,苦笑:“大哥好狠的心。”

宋琛冷眼看着宋珩一脸惨白,视若无睹地绕过宋珩,走到床边,撩开帐子,鞋也顾不得脱,躺倒在床,闭目而眠。

很快屋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

当宋琛醒来时,发现外面太阳已经落山,算了算时间自己睡了近三个时辰,即使养伤期间,午睡也未有这般久,怪不得浑身僵直。他活动着肩颈走到桌前,瞥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宋珩,叹了口气。

中午还信誓旦旦不会将自己的人拱手相让,只是他终究不是龙女,他的竞争对手不是公主,而是唯一的胞弟。

“爹,阿珩是宋家的孩子,不想再去林家了。”七岁的宋珩抱着男子的大腿,泪眼婆娑道。

男子脸上露出动容之色,满眼皆是心疼,动作却不含糊,拎起宋珩甩上马车:“阿珩乖,你姨父想你了,去看看你姨父姨母,还有你的思苑妹妹。过两个月,你就能见到爹和娘了。”

“三年未见二少爷,你的拳脚功夫比以前精进许多,实战能力更是厉害,素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不如你。”一个气质剽悍的高大汉子看着练拳的宋珩,言语间赞叹不已。

“李叔叔过誉了,熟能生巧罢了。”八岁大的宋珩已经变得十分爱笑,见高大汉子疑惑,眉眼弯弯解释道:“这两年常跟林家子弟切磋。”

“阿珩,姜侯爷今天带我们做了小孔成像的实验,极有意思。”宋琛兴奋地对着十一岁的宋珩道,见他面色黯淡,立刻收起了欢快之色“姨父不该老拘着你,学什么之乎者也,你应该去见识一番新学之道。阿珩,你我模样相近,我们明天两个换一换,你要亲自去听听姜侯爷的课,那才是真正的大开眼界。”

“真的行吗?”宋珩小心翼翼地问道,又怕宋琛反悔一般,迫不及待道:“谢谢大哥。”眼底露出期待的神色,素来郁郁寡欢的脸上迸发有了一丝激动的笑意。

“阿珩,你为何如此憔悴,还有你的腿怎么了?”宋琛一把扯住走路歪歪斜斜的宋珩,却听到宋珩压抑不住地“嘶嘶”抽气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不顾他的挣扎,撩开他的衣服,见到眼前血肉模糊的少年躯体,顿时一股愤怒之意涌上心头:“姨父打的?”

“大哥不必担心。看着严重,不过都是皮外伤罢了。”宋珩面色平静穿好衣服,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笑容:“姨父已经答应我,只要不拉下他所布置的功课,同意我跟着姜侯爷学了。”

“阿珩快逃。你和林家的关系泄露了,官差要捉你问斩。”宋琛推着宋珩往后门外跑,不忍告诉他,父母为了换取平安,主动出卖了宋珩。只是他们刚跑到后门,发现一群神色肃穆的锦衣卫同僚正严阵以待。

宋琛拉着宋珩转头就跑,宋珩定定站在原地不动,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锦衣卫,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冲着焦急的宋琛,微微摇摇头:“大哥,没用的,我逃不了了。”

宋珩披头散发,戴着枷锁,拖着镣铐,却神色淡然地一步一步走向断头台,即将踏出最后一步时,突然对着特来送他最后一程的宋琛道:“临了方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大哥,我其实很害怕。”

宋珩因过往经历,异常早熟,宋琛多年前就已经将他当做成人,这时打量着他青涩的面貌,才意识到他其实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宋琛皱眉看着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的宋珩,他昨晚和母亲一起去侯府探望思苑表妹,如今的姜夫人。只是母亲早早就独自回来了,宋珩一夜未归,现下丝毫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大门的台阶之上,望着自己讥笑道:“三年前是表妹求姜侯爷,才保下了我,作为回报,我必须给她林家传宗接代。大哥,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何为最难消受美人恩。”

笑着笑着,宋珩开始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往事一幕幕地从宋琛记忆中翻出,素来冷硬的心开始抽痛起来:时人皆以为父母偏心宋珩,其实不过内心有愧,从始至终只是在补偿他罢了。

“起来吧,今晚我就会跟父亲说解除婚约一事。”宋琛踢了宋珩一脚,冷冷道。

“多谢大哥成全。”宋珩身体虽好,但水米未进地跪了三个时辰,也有些撑不住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可眼底的溢满了欢欣。

宋琛喝了一杯冷茶,满嘴苦涩:“宋珩,我不是让给你,而是她确实待你不一般。”

那日徐有凰冒充自己的救命恩人,宋琛不愿与徐有凰多费口舌,正想直接拆穿她,只是徐有凰接下来的话如利剑般刺痛了他,“这么久了,你也该看出来了,素娥和你弟弟宋珩走得很近,她对你毫无意思。若不是她那时受了刺激,破罐子破摔,根本不可能轻易同意跟你的婚事。”

正是因为知道徐有凰说得是实话,所以心才会发痛。他早就看出了李素娥对宋珩或许并非有意,但也知道她对宋珩至少是特别的。正如赵旭所言,她患有脸盲之症,只记得区区几个亲近之人,为何独独记得宋珩。即便要打探姜侯爷和表妹,问他便是,何必舍近求远。

宋珩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见宋琛神色不好,知趣地提出告辞,宋珩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摇了摇头,在他即将出门时,忍不住提醒道:“你应该知道她和老师关系不一般,我们也都清楚老师找了她十年,若不是他和圣上起了间隙,害怕连累她,是不可能娶表妹来掩人耳目,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的。”

林思苑和林思薇生得极像李素娥前世小时候,当年陆誊见了她姐妹二人便大吃一惊,以为有一人是她的转世,也是从那时开始收起了女学生,打着“巾帼不让须眉,新学对待男女一视同仁”的幌子,真实目的就是找出究竟谁才是李素娥的前世。

宋琛略有些伤感地想:看来应是思苑表妹更像李素娥前世。当年老师待她二人无任何不同,随着她们出落得越来越不一样,老师越来越区别对待,常常看着思苑表妹出神。原来她生成那个样子,怪不得汪静说她真实模样美若天仙。

“他们前世确有些情意,可表妹曾对我说过,他们之间可能隔着血仇。本来我还将信将疑,可是仔细一琢磨,确有些端倪。”宋珩面无表情道,他没有直接说出理由,反而从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说起。

“李素基当年为了收回卫所土地,在辽东大开杀戒一事,大哥想必有所耳闻。据说辽东之所以很多女子做工,就是因为李素基将人杀得太过,人口大规模减少,劳动力根本不够,不得不让女子充数。”

宋琛点点头,当年圣上命宋家全力支持李家,因此父亲投了家族三分之二的财产。宋珩听闻李素基的所作所为后,毅然将林家所留的财富全部跟投,借着林家遗留的人脉,说服各地豪族巨贾为李氏保驾护航,与姜氏打擂台。

“南直隶富甲天下,姜侯爷当年面临的反噬更为严重,可他却并不行斩草除根之法,本打算全部按罪量刑,对于没有参与的罪人之后,最多没收财产,不愿伤其性命。只是我们的圣上无法容忍有人背叛赵氏江山,为了震慑天下,动辄抄家灭族。”

“阿珩慎言。”宋琛知道姜侯爷只想在南直隶推行新学,除了断人财路之外,并不想弄出大规模人命。姜侯爷悲天悯人,可泰和帝了解这帮豪族能量巨大,动了他们的财路,根本不可能感激你的不杀之恩,定然报复不断。林家在南直隶声望巨大,又坐实了有造反之意,泰和帝怎会放过这个杀一儆百的机会,甚至借着林家之事,将南直隶的高门大户全部一网打尽,杀得人头滚滚,鲜血染红了金陵水。

泰和帝看似性情和蔼,实则是真正的冷血无情,只要挡了他的路,就会毫不犹豫地碾死你,除非你有足够的实力让他投鼠忌器,比如姜氏,李氏勉强算半个。

至于宋家,不过是一条有实力的狗。若不是宋家的基业在荆楚,且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凭林、王、宋三家素来连枝同气的关系,宋家恐怕也步了舅家王氏的后尘,早就被打成林家同伙,与其共赴黄泉了。

宋珩闻言,微微冷笑,却不再提及泰和帝,话音一转,神色怅然道:“姜侯爷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父母之罪不应牵连到下一代,恐怕就有物伤其类的缘故,不由网开一面。说起来,他的弱点哪个不是因她而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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