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大善人供我们吃!”
“供我们穿!”
“我们生是?”
“应家的人!”
“死是?”
“应家的魂!”
“学成文武艺?”
“贡献给应家!”
“应大善人让我们往东?”
“我们绝不往西!”
……
总教头在观礼台上激情发言,底下一张张大大小小的脸蛋也都吼得通红。
一片狂热的气氛中,郝好敷衍地对着口型,并且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熟练地对李童儿反洗脑。
“是浑话,童儿不必听。虽然应家确实给了我们吃穿,但报恩不只有卖身一种办法。每个人只属于自己,不应该无条件听从任何人的话。”
从在寝屋醒来到现在,转眼之间,她和李童儿已经在幼安堂生活了近一年,也对双魂一体的相处越发得心应手。
这一年里,也偶尔会有些年纪或大或小的孩子突然出现在幼安堂的寝屋,然后像一颗不起眼的小灰尘,默默融入灰袍人的世界。
这里的生活还不错,有吃有穿,还有专门的夫子和教头帮助他们学文习武。
郝好这个落地时大字不识一个的任务世界限定版“文盲”,现在都能流畅地习读诗书典籍,还给李童儿开了蒙。
就以幼安堂这人人厌学的风气,如今的李童儿都算是里面相当识字明理的孩子了。
深知这个世界书籍资料有多珍贵的郝好,还趁着无人在意,偷偷把学室中的书籍都看了个七七八八,就连基础武学典籍也强记了好些。
不过武学实训方面,由于她这个年龄段的身子骨还太弱小,目前只是以打熬筋骨为主,也就每天晨起练练拳脚,然后睡前定时泡泡药浴。
药浴正是十一配的。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材料,泡完之后直让人气血充盈,几个同期的小孩儿泡完夜里各种睡不安稳。
再加上每天晨会惯例“罚站”外加洗脑大会,郝好只能表示,李童儿小小的身体真的承受了太多……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是幼安堂位置太过偏僻还是背后的主家过分自信,这演武场上百来号人天天大动干戈地演习喊话,一年多来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探查。
这要是换成现代,估计早就有人打电话举报扰民了——
有些闲话还真的是不能乱说,郝好正在神游天外,却听见演武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嚣。
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官兵突然涌入,封锁了整个场地。为首之人一身玄甲,声若洪钟:“应家拥护叛逆,心有不轨,遵上意,籍其家*,查封近郊庄园一座!”
百来位装备齐全还人高马大的成年人聚在面前,威慑感还是很强的。
打小就被人有意圈养起来的小孩儿们哪见过这等场面……胆小些的直接原地哭了起来,稍微机灵点的也只能想到要去找平日里熟悉的教头。
郝好也混在孩子群中观察着情况,却发现场上的青袍和白袍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抛下这么一大群孩子在原地惊慌失措。
一群小孩儿乍然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又无人带领,更显群龙无首。
“哇呜——要十三哥哥!”
“十一姐姐——要十一姐姐抱!”
“呜呜呜呜呜我饿!”
场面着实有些吵闹,那官兵头子无意为难这些孩子,只是也没打算带走这群拖油瓶。
“此处已被官府查封,闲杂人等,自行散去!”
官方意思传达完毕,他也没管这些小孩儿听懂没有,就让手下把人一个个推出了幼安堂的庄子外,然后带着从里面搜出的财物,关门落锁,贴上封条,一气呵成地退场。
第一次走出幼安堂,没想到就是它倒闭之日。
郝好站在幼安堂大门口,被身边的童音吵得脑壳疼。
李童儿也在问,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过大概是这一年的相处给了她不少的底气,倒是没像刚到这里时惊慌。
事态进展得太快,郝好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和李童儿的临时饭票到期了。
但这个情况也实在古怪得紧,按理来说,那官兵本就是来查抄所谓的反贼,打开庄园大门又看见这么些服饰很成建制的小孩,总该怀疑一下其中猫腻。
再怎么样也应该把人扣下盘问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倒像是有意把这些小孩从安乐窝里拖出来,让他们被迫面对险恶的生存环境。
郝好的脑中瞬间闪过些什么,只是还没等她抓牢那一闪而逝的念头,就被身边出现的人打断了。
过来的是她同屋的室长,身份牌编号是六三。
这幼安堂之前为了方便管理,每个屋都是不同年龄的小孩儿混居,然后选出骨龄最大的当室长。
六三大约十二三岁,平日里就是很有主见的一个少年。他身边这时已经跟了一串萝卜头,全都是同屋的小孩儿。见了郝好,也不废话:
“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要不要跟我去找出路?”
郝好自是欣然应允。
她也观察到,其他人里也有这样集结在一起的,基本都是室长带头的同屋人。
但也不是全部小孩儿都能被小团体接收,有些哭得一塌糊涂,以致疲软到坐在地上的小孩儿,只能边打着哭嗝边看着他们走远,最后缩成了看不见的小黑点……
郝好几乎可以预料到这些孩子的结局,只是她和李童儿现在也只能算自身难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分不出余力去帮助这些孩子们。
回到小团体本身,这些领头人似乎各有自己的目标,并没有走上同一条路。
走着走着,周围就只剩下他们这一群同屋人。
六三倒是聪明,他沿着那些官兵们撤走时在土路上留下的痕迹一直走,似乎是想随着这批官方势力去到一个更有人烟的地方。
只可惜小孩儿的短腿终究赶不上急行军的速度,走到午时,军队的炊烟远在天边,一群孩子已经开始饥肠辘辘,纷纷喊着饿了。
六三却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里变出几张饼子,掰开来一人分了一点。
郝好一边嚼着饼子,一边抓紧对李童儿进行反骨仔养成教育:
“你是不是在想,六三哥哥好厉害,居然偷偷带了干粮出来,这样大家都不用挨饿了?”
李童儿作为一个年仅7岁的孩子,饿了有的吃已是满足,本没想那么多。不过在郝好这一年的调教下,已经没有那么傻白甜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慢慢说出自己的思考:“我们在幼安堂的时候,何时用饭都有规定,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差,今日晨会之前大家也刚刚用过早食,六三哥哥根本没理由带饼子在身上......”
“对咯!我们童儿越来越聪明啦!哪有人在食有定时的情况下随身携带干粮的!咱们这个六三哥哥啊——估计早知道今天有此一劫了。”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能不独善其身,而是尽量聚拢伙伴寻找生路,动机起码不坏,还是可以再观察一下。
六三仍在按部就班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在孩子们啃饼的时候,他甚至不知从哪儿采了点新鲜的野果,带回来给大家解渴。
果子的味道很难评——酸涩中带点清苦,不过汁水确实挺多。
还好这些小孩都不是什么娇惯挑食的主儿,硬是皱着眉头把这些珍贵的食物一口口全部吃下了。
六三也没让大伙休息太久,几乎是最后一个孩子刚吃完手里的东西,他就催促大家起身,继续赶路。
他还时不时看看日头,似乎在确认时辰。但郝好有时又有种错觉,感觉他似乎在赶着去赴一个什么约……
紧赶慢赶,一群孩子还是没能在天黑前来到城镇。
毕竟这个小团体平均年龄实在太低了点,幼安堂虽然对孩子们进行过或长或短时间的拳脚训练,但体能毕竟不能和大人比,总是走一段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六三眼看太阳即将下山,就近找了个破庙,招呼着孩子们进去休息。
他身上带的干粮似乎已经吃完,也不再掏出新的食物来分给大家。只是叫了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跟他一起多打点水来,一群人围起来喝水充饥,也能勉强对付一晚。
孩子们也是累狠了,有几个甚至没能等到同伴取水来,进了门就地一趟,便睡得不省人事。
夕阳隐入大地,月光流泻在堂前,破庙里更显安静。除了周围荒草地若有如无的蝉鸣,便只剩下个别孩子轻微的鼾声。
郝好见状,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心疼多一点。
她一方面庆幸孩子们都足够皮实,另一方面,也在为自己还有这帮人的未来发愁。
左思右想,东看西看……她突然就和六三对上了眼。
六三赶了一天的路,又跑前跑后照顾一大帮孩子,也是有点累了。
平日里总带点笑模样的眼睛,此时也没了笑意,但神色还是清明的,显然还打算守一波夜。
福至心灵,郝好把李童儿喊了出来掌控身体。
虽然已经到了幼安堂快一年,她顶着李童儿的壳时,一直不怎么主动接触周围的小孩。
一来她不是真的小孩,二来也是怕跟李童儿表现差异太大,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作为李童儿的大部分时候,郝好顶多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茫然四顾,把个孤僻又对环境不安的小孩形象演了个□□成。
幼安堂收留的孩子们各有性格,她和李童儿出来活动的时间安排得也算合理,因此就这么藏在孩子堆里蒙混了一年,跟这位六三室长也就是点头之交。
而在六三的印象里,这个一十七打从来了幼安堂就不怎么说话,一直呆呆的,有点自闭的样子。
可是就刚刚,他恍惚有一瞬看到一十七神色机警,眼睛在火光映衬下亮得吓人。
但现在仔细一看,分明又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跟身边这些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会儿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清醒的人,还对视了一阵,再不聊点什么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
就在六三嘴唇微张,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破庙外却突然传来了点动静。
“笃。”
“笃。”
“笃。”
……
十分规律的敲击声,有点像是棍子敲击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六三迅速闭上嘴,然后对着一十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像一条灵活的游鱼,滑进了大门的阴影后。
李童儿收到六三的信号,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直接静坐不动,等待不速之客的到来。
“笃。”
“笃。”
“笃。”
……
那声音由远到近,继续规律地响着。快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把温润的少年嗓音响起。
“小僧怀光,云游至此,无处投宿,可否借贵宝地留宿一晚?”
六三自己没动,只示意一十七到门口去,跟那自称僧人者对话。
李童儿懵懵地被郝好喊出来掌控身体,又懵懵地被六三指挥着走到门边。
只见得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手持竹杖,含笑而立。
他看起来年岁不满弱冠,容貌算不上俊美,却也是清濯有余。
唯二可惜的是,他眼睛似乎不太好使,无法聚焦地看向一处。
另一处可惜的地方是,他的头上,没有头发。
郝好在一瞬间明悟——这披星戴月来到破庙前的,竟是一个瞎了眼的年轻和尚。
可惜在封闭环境下成长的李童儿又怎么会知道没有头发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小小的孩童被月下的笑容所惑,一句惊叹脱口而出:
“哇!你是月亮里来的神仙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