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腰错落的梯田非常壮观,头一次种植土豆的老百姓们看着光秃秃没了叶子的藤蔓上啥果实也没结忐忑害怕呀,伺候了一百多天,它咋焉了呢。
关键是过了冬,免费领的粮肉过了个半饱的年后,家里也没多少粮食能撑着了,这么多人口粮就全靠着这些地里种的。
见着司农出现,发愁的大家伙七嘴八舌围住了问。
“父老乡亲们,安静~谁给俺递把锄头!”司农挽了长袍裤脚拎着把锄头就下了地。
他找准角度一蹶子下去掀起土块,没几下人群里发出惊呼声。
“哎呦这圆鼓鼓的土黄疙瘩是啥子,好多一窜窜的来哩,哎呦喂这也有!”
老百姓们站不住了,激动的纷纷下地撅起土块来那叫个欢快,妇孺们高高兴兴跟在后头捡土疙瘩,很快满满的一箩筐接着一箩筐放不下哩。
“乡亲们,称出来哩,总共一千四百斗,换算新颁布的度量衡是一万八千四百一十三斤,大丰收哩!”
满身沙土的司农涨红着脸一声声颤音大吼,他生长于鄂州,层峦叠嶂的山脉犹如一个牢笼扼住了老百姓们的生机,活着太难太难。
“啊啊啊啊~”
山脉上洪亮而疯狂的尖叫欢呼发泄着老百姓们背后的血泪。
活着就有希望!真好!太好了!
土豆可以做啥吃食?光蒸着不加调料也是软糯香甜,再加上厨艺,红烧,油炸,土豆粉哇塞口水分泌了。
今天的午食格外让人期待,家里婆娘们各显神通,柴旺家的背着磨好的土豆淀粉回家。
一路回去都能碰上满脸兴奋劲未去的乡里,走过的每家每户炊烟袅袅,老人孩童安静坐在门口闻着空气里吃食的味道,眼里含着泪花是从未感受过的温馨安和。
“阿娘~“
猫儿背着弟弟给瘫痪在床的阿爹擦过手脚后端着脏水盆出来好奇的目光看向冒烟的草棚。
草棚里,柴旺家的将磨好的淀粉舀了一碗小心倒进锅里,放了些碱水,盐参着水慢慢搅合,到了粉团子有了些形,再上手不停来回揉搓,面团子越来越劲头。
”猫儿,快把盆给娘哩。娘给恁们做好吃食。”
猫儿愣愣的,她第一次见着阿娘这么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猫儿也跟着好高兴啊。
猫儿乖乖的坐到火蹚后,将弟弟换到胸口绑着看阿娘手里翻花利落原本圆圆的剂子就被她一双手揉搓甩抛成细长的粉条,又白又弹,沁到水里一段时间都长胖了不少。
柴旺家的利落扬起三瓢水下锅,猫儿机灵的填柴烧火,柴旺家的抓了一把粉条子下锅,瞥眼看张着嘴巴巴望着的猫儿狗儿狠狠心又抓了一把。
她出去一会儿,扣下两个门边挂着的干辣子,回来剁碎了,再从吊起的篮里小心捧出一个瓦罐。
罐子里是正月里熬下的猪油,用手指挖了一点,放进咕噜咕噜滚开的粉汤里。
食物的香味就这么散开来了,胸口的狗儿呜咽起来,他太小了,大人吃不饱根本就没奶养活,实在没法子了啥糊糊都给他喂下去,好在他命硬活着,狗儿似乎知晓保存体力,大多睡着不动弹。
猫儿习以为常,熟练的将手指含进狗儿嘴里,柴旺家的看着心疼,她舀了半勺子粉汤,白白的汤水上附着油花,吹冷了的汤油喝起来可比白水有滋味的多,比他娘身上平淡腥气的奶水也香,狗儿使劲吮吸着。
米白的土豆粉夹着辣子,在春寒中嗦进嘴里,暖暖的叫人热泪盈眶。
“咯~”
猫儿打着饱嗝躺在炕上,抹着圆鼓鼓的肚子,转头跟她阿娘撒娇。
“阿娘~看猫儿肚皮好圆哒~”
另一边的殷城,充满水的田间地头同样热热闹闹,农民老百姓们挽起裤腿子,一手握着把到稻苗,于水田里行走插秧。
自从实行家庭承包制后,每家每户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地,这干起活来积极性极高。
鸡鸣刚起,柱子爹扛着锄头,叫上柱子夫妻俩一块去了自家田地头,家里留下柱子娘,一双子女。
“盼娣,拿上钱快去村集上买一斤猪肉回来,记得挑厚肥哩!”
柱子娘从缝在衣襟内的暗袋里数出十个介贾,又一再数了几遍才交到盼娣手里嘱咐道。
“俺晓得哩,奶~”
盼娣停了手里的活计仔细藏好了钱,便跑出了门。
土笆院里,柱子娘先看了眼乖乖蹲守在鸡笼门口撅着个光腚花了吃奶力气用根木棍挖蚯蚓喂鸡的土蛋喊了声“乖仔哎别出门哩”,就开始忙活起来。
柱子娘从自家种的菜地里摘了两颗圆白菜,一溜大葱,两颗姜蒜,走到井边打水洗了一遍,又看了眼孙子,才放心进了窝棚。
窝棚虽小,五脏俱全,柱子娘爽利的按着菜板子剁剁剁开始切菜。
肉还没买回来,柱子娘看看外头的大太阳,琢磨着时辰,来到火蹚后填柴烧火,土灶很快热了。
柱子娘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个铜钥匙,打开了锁上的柜子,从里头小心捧出一个瓦罐来,散发着油脂的喷香。
柱子娘用筷子刮了点猪油放进热乎乎的锅底,刺啦刺啦声作响,猪油脂味道愈发浓厚。
很快锅底就被抄的油光滑亮,柱子娘拿起大葱段下了锅。
刺啦刺啦嘭嘭嘭~锅底残留的水遇上油,那是吵的激烈。
柱子娘拿起铲子翻炒一刻,又从柜子里取出个鸡蛋,她顿了顿,想到地里使力忙活的柱子父子,忍着肉痛又取出来一个,熟练的磕在锅边,蛋液裹着金黄流入锅里,同绿色的大葱融为一体。
最后出锅之前,柱子娘画龙点睛般加上点盐粒子辣椒翻炒一顿,一道大葱炒鸡蛋被盛放进木盆里,原本简陋的颜色印着黄绿中的点点红色,看着就好吃。
“奶~香~吃~”
不知什么时候闻着味的土蛋放弃了他的喂鸡大业,步履蹒跚的摸进了窝棚,吸吸鼻子喊着要吃。
“哎呦·俺家土蛋灵哩!”
柱子娘舒展满脸的褶皱,慈祥的用手拿了鸡蛋块塞进土蛋嘴里,再吮吸手上的油坚决不浪费。
“好次~次~”
土蛋鼓着腮帮子叫唤着还想吃,柱子娘脸上褶皱聚拢,犯难的哄道:
"阿奶的乖仔,俺们等恁爹回来再吃哩!"
“次~次~”
土蛋闹起来,柱子娘心疼的妥协又要夹起鸡蛋块,就听着外头盼娣喊着奶,肉买来哩,小老婆子立即以极快的速度一手将鸡蛋塞进孙子嘴里,一手端了吃食木盆藏进柜子锁上,动作一气呵成赶巧在盼娣踏进窝棚完成。
柱子娘瞬间耸着脸一把夺过盼娣手里的猪肉,一边骂道:
“叫恁做个事都不理体,掉河里还是玩去哩都拖沓啥时光哩,木头桩子站这干啥子院里堆一家子衣裳看不见!”
盼娣吸吸空气里残留的鸡蛋香,又看见土蛋嘴边的油光,默默选择了忍受,谁让她是女娃,向来不受她奶喜欢,她知道。
柱子娘啐了一声“讨债鬼”将重点放在油汪汪的肥白上。
翻来覆去两面打量,又肥又宽仅坠有一丝精肉,好在这丫头没坏事,脸色又回春了不少。
“乖仔,恁捂着嘴做啥子?”
柱子娘满意的放下猪肉,就瞧见她的乖孙孙奇怪的小模样,小手捂着嘴巴,步履蹒跚的朝门口走。
土蛋一看他奶要过来,立即急了摆摆另一只手加快了小短腿,看的柱子娘心慌直喊着“乖仔哩慢着些,奶不追恁哎呦喂~”
柱子娘可不敢追了,亲眼看着土蛋身影消失,才走到窝棚门口张望,这个小兔崽子去了他姐那里。
屋外的太阳高升,柱子娘哎呦一声连忙回去处理猪肉,先把猪肉那点子精肉全切干净喽,再进一步切丝备用。
剩下的肥肉切块下锅,刺啦刺啦,柱子娘填了柴加大火煎炸出猪油脂,渐渐原本白花花肥嘟嘟的肥肉失去了油脂后变得金黄酥脆,香味更是弥漫开来。
水井旁,盼娣憋着呼吸吞着口水,时不时看向香味源头,手下洗衣服的动作倒是没停下。
“次次~”土蛋摇摇晃晃走近,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小小的人儿伸手朝盼娣脸上呼过去。
“土蛋~这是啥~”
盼娣就见着土蛋的手晃过,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鸡蛋香在她鼻息之间,盼娣退开头才看清小手里抓着的可不就是一块鸡蛋囊。
“次次~”土蛋把他口里抠出来的鸡蛋往盼娣嘴里塞,混着口水。
盼娣突然就笑了,晶亮的眼珠子里满是松快。
土蛋虽然不懂他姐为啥笑,但他喜欢他阿姐,拍着小肚皮跟着一起大笑,姐弟俩笑成一团,分享这刻的温馨。
"死妮子,笑啥笑~磨洋工属恁最懒性,赶莫把衣裳拾兜好哩给恁爷恁爹送饭去!"
柱子娘抄着铲子虎着脸骂了一声,又接着回去将猪油渣沥干了油水存放起来,最重要的猪油小心翼翼的用水瓢子一勺一勺的灌进瓦罐里,一点底油再用铲子刮。
等重新将瓦罐跟猪油渣锁进柜子里,她又取下掉在窗框口的篮子,里头可是新吃食土豆粉条子,说是从新打来下的鄂州那边传过来的,她也是跟从大流的买了一把,不贵才三个介贾。
柱子娘抓了一把放进木盆里,再舀上水泡发,继续填柴起火烧油汪汪的锅,圆白菜就是备好的肉丝下去刺啦刺啦,吃饱了油水的菜叶子愈发青翠。
柱子娘利落的从缸里舀了三瓢水下锅,将发泡好的粉条子放了进去,菜面上头架起木椽子,再放上几个红薯炖煮,底下火光汹涌,上头咕噜噜冒泡~
“喔喔喔~”
鸡鸣声中阳光晕暖,春风微寒吹佛木架子上的衣衫拂动。
枝头花开争相斗艳,花丛蜂蝶飞舞采蜜,粼粼波光在水田里荡漾。
盼娣前头绑着土蛋,头上顶着大筐子,双手扶着两边,与很多小孩子一样在田垄上行走。
柱子家田地位置挺好,阳光充足,一览无余,唯有田尾长着一颗杏子树。
刚刚春日,树冠的叶子并不密集,稀稀拉拉的通透绿色,落在地上便是一片片斑驳的阴影,盼娣小心将筐子放在树底下,又将胸前的土蛋松绑放下来,姐弟俩牵着手朝地里看去。
六瓣屁股花在眼前晃动,柱子爹,柱子夫妻弯着腰老手的边退边插,前头整整齐齐的苗子在风中晃动叶子。
“爷~阿爹阿娘~吃饭哩~”
盼娣窝手在嘴边银铃般的声儿响起,于是像是信号一般四面八方皆是升起了吃饭的吆喝声。
“哎~”
柱子夫妻俩捶捶酸疼的腰站直了身慈爱的向后望去,阳光中小小的两抹人影一点点被拉长,这是他们未来的希望。
老树下,柱子稀抱跑起小儿子用胡渣闹得土蛋嗷嗷叫,柱子婆娘摸摸女儿的发髻接过盼娣手里的活,从筐里取出满满当当的吃食。
“阿娘~奶叫俺们回去哩!”
盼娣有些委屈的音调,在她奶眼里,女人就不该吃好的。
“柱子媳妇,盼娣~一块跟爷吃,恁奶这人啊内里不差,就是一亩三分地呆着啊眼界小哩,俺们上头的主上可不就是女娃娃,可比哪一个男娃差哩!”
柱子爹竖着大拇指朝天上指指。
家里,张望许久不见盼娣娘俩人影的柱子娘呸的一声骂骂咧咧回了屋,捧起炕头桌上的一个大海碗,里头剩一些菜头散断的粉条就着个小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