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沾了雪的围巾和外套都被整齐挂在了衣柜里。两人分别去洗完澡后,还没睡意,陈序青掀开大床房被子的一角,拿着手机默默坐了进去。
池宴歌坐在靠窗的榻榻米茶台边,关掉播完的临床规培讲义,又戴上蓝牙耳机,打开另一份视频看。
屋内暖风很快将池宴歌发梢上的湿气烘干,她看完所有该看的资料,抬头捏捏后脖颈,转头望陈序青。
一个小小的山包背对着她,像是已经睡着了。
池宴歌收回目光,手在想收东西的时候突然调转方向,在木盒里扯出一张卫生纸。
安安静静的房间内,池宴歌独自坐在窗边,用卫生纸折了一只皱皱巴巴的千纸鹤举在眼前端详。
没想到,本以为已经睡了的陈序青,在那头远远喊她:“池宴歌。”
池宴歌放下手中的东西,片刻,才转去目光跟只露出半张脸的陈序青对视:“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想睡,没睡着……”
陈序青坐起身,蓝白色的睡衣,正面图案是一只带着红白条纹生日帽的奔跑小狗,“可能有点认床。”
说完,陈序青掀动被角,从床上下来,蓝白格的宽松短睡裤衬得双腿又白又细。
陈序青走到池宴歌对面,盘腿坐下:“你在折千纸鹤?我可以看一下吗?”陈序青双手靠拢,手心乖乖举在池宴歌面前。
池宴歌拿起已经有些松散的千纸鹤,放在陈序青的手心里:“随便折的。”
陈序青戳了戳千纸鹤的尾巴:“好可爱,能教我折一个吗?”
于是池宴歌给陈序青一步步示范,每做完一个动作,她微微抬眼,看着桌对面一脸认真的少女。她突然看到了小时候,同样坐在奶奶面前一叠一叠学千纸鹤的自己,回忆和温暖在这一刻被具象化。
不过,陈序青的手并不巧,折出来的千纸鹤像被人揍了一拳软趴趴塌着一边翅膀,连池宴歌都没憋住笑。
陈序青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成果,趴在桌上跟池宴歌耍赖:“等我以后折明白了再给你看。”
池宴歌无奈摇头,开始整理桌上的平板和笔记本。
关灯后她们一左一右躺在床的两端,池宴歌没闭眼,而是看着充电口的红灯出神。她背后的陈序青完全没有动静,只偶尔翻动身体的时候,发出与布料摩擦的轻响。
池宴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人长时间近距离呆在一起了。
医学院宿舍是八人间的上下床,华南二院的实习生宿舍稍微宽松点,但也是双人间的上下床。
大家每天在医院累得半死,上下班时间点不一样,碰面只草草打个招呼,目前的池宴歌从不浪费时间在与人的交际之上。
她不止一次思考陈序青对她的影响,但每逢想要变回从前的自己,就总会更进一步做出违反她常理的行动。
这种混乱无序的感觉,只在池宴歌小时候短暂存在过,她对这样的滋味感到惶恐,却又因为这样的滋味更加反复靠近陈序青。
站在第三视角,看身体里的两个自我互相拉扯。
抑像吃过的裹着酸粉的糖果,入口时让人难以忍受,总想快点吐掉让麻烦的味道消失,而在这犹豫的片刻,甜味就瞬间占领了全部的味蕾。
池宴歌睡眠不好,睡觉浅,还经常压力到失眠,尽管她总被前辈们夸是新一批实习生最有前途的。
但压力感常常让她想要呕吐,又不得不继续拼命向前。
她从来都不是左邻右里口中的天才,从来不是。
但见到陈序青的时候,心脏就像被一团柔软的白云捧在了天空之上。
尽管陈序青的出现改变不了她任何真实的现状,却又像一个能让池宴歌偶尔逃离现实的乌托邦。
只想着,见面,平和地聊聊天,看看少女难以藏拙的心事。
这样稳定的相处,给池宴歌一种好像即使暂时停下脚步也不会被抛弃的确信感,所以每一次,也许看上去是陈序青在主动等她的时间。
实际上池宴歌不得不承认。
她喜欢陈序青,喜欢陈序青鲜活又易被掌控的生命力。所以,不希望陈序青上学就忘了自己,也不希望太快靠近自己的陈序青从此失去新鲜感。
像手术节奏讲就快慢交错。
她和陈序青的关系也应该如此。
……
第二天早上池宴歌在生物钟的控制下准时醒来,她和陈序青几乎面贴面靠在了一起,陈序青睡得更低,脑袋埋在池宴歌的下巴前。
池宴歌的胸口起伏逐渐与陈序青的呼吸同频,心脏钝重的跳动好像带动全身的细胞在对池宴歌警告。
她闭了闭眼,转身,先拉开被子下了床。
站在卫生间的镜前刷牙,手机里有三条导师给她的微信长段留言,池宴歌拧眉,从第一个字仔细读到最后一段的句号。
擦干手上的水,池宴歌点击输入框,分别针对三条留言给导师发送回复。
没想到导师韩明珍立马给她打来电话,刚过完五十二岁生日的韩明珍教授声音清爽有力:“宴歌,在宿舍吗?我刚好在医院附近晨跑,出来跟我吃个早餐?”
池宴歌退回卫生间,合上门,压低声音讲:“好,韩老师,还是豆浆铺见吗?”
“嗯,豆浆铺吧。”
挂断通话,池宴歌从卫生间走出,回床前看陈序青还睡得正香。
池宴歌拿上放在椅子上的包,走过床尾,到陈序青身边俯身轻说:“陈序青,我出去一会儿。”
也不知道陈序青醒没醒,只嘟嘟囔囔应了句:“嗯……晚安……”
韩明珍和池宴歌约定好的豆浆铺,在华南二院拐边的第三条南田巷,老式清水豆浆,没有特别浓郁的豆浆渣,对上早班的医生们来说刚好够清淡。
池宴歌走进南田巷的窄路,老远就看见只穿件明黄色晨跑服、过耳短卷发的韩明珍,池宴歌加快步子,走近时规规矩矩喊了声韩老师。
韩明珍跟过路的同事摆摆手,转来看池宴歌的目光中带有审视的味道:“宴歌,你今天过来的时间不太对嘛。”
池宴歌愣了下,居然一时没接上话。
韩明珍拍拍她胳膊,脸上变回一副无所谓的笑容,下巴指指正在炸油条的老板:“看看想吃点什么。”
比往常早到了七分钟左右。坐在韩明珍对面,池宴歌低垂目光看了眼手机时间,对自己没注意细节的失误有半秒懊恼。
韩明珍往瓷碗装豆浆里倒了两勺白砂糖:“昨晚又留在医院没回宿舍?”
池宴歌的目光落在老板刚端来的两屉小笼包上:“没有,这两天在休假。”
“哦,对,你看我把这都给忘了。”
韩明珍又去倒醋碟,顺手给池宴歌推来,“那怎么也没回家。”
朝阳出来了,带着冬季清晨的冷空气照在池宴歌的脸上,空气中飘着早点摊独有的肉包子香味,四周陆续坐下的食客让环境变得吵吵嚷嚷的。
韩明珍是一众食客中穿得最单薄的,经常运动的脸上没有任何年老的疲态,神采奕奕边喝豆浆边等池宴歌的回答。
“朋友刚回冬青,和朋友在附近住。”池宴歌的回答比较简单。
韩明珍点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
吃完早餐,韩明珍拿起手机要扫码付钱,池宴歌赶紧阻止她:“韩老师,我来吧,还要给朋友带一份。”
池宴歌在屏幕上输入金额的时候,韩明珍好奇问她:“宴歌,你这朋友我认识吗?”
付款成功。池宴歌正视韩明珍的眼睛:“您应该不认识,是我的邻居。”
“喔,邻居?”韩明珍若有所思,“别说,恰好有点印象,之前去你家找你妈妈的时候,好像碰见过,是不是这么高,长头发,教人画画的那个?”
韩明珍说的应该是陈以理。
“不是,是她妹妹。”
“还有个妹妹啊,那就确实没见过了。”
老板送来打包好的早点。韩明珍看池宴歌仔细问老板豆浆有没有放糖,又麻烦老板再装一小袋糖,还每个馅的包子都装了一个。
韩明珍搭在大腿上的手指点了两下,她没见过池宴歌这样对人上心的样子。池宴歌对人温和、友善,在院里也是聪明上进、勤勤恳恳,但相反的,池宴歌跟家人不亲近,跟同期也不亲近。
对她这个导师,向来十分规矩,被夸平静被骂就改,不像其他孩子还会偶尔抱怨撒个娇。
放假也是,没见过放假也总爱跑到医院做工作的。
韩明珍认为池宴歌缺少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发泄,害怕压力过头的人迟早有天会爆炸。
这次倒是有很多说不上来的不同。
两人走出豆浆铺,韩明珍要直接去医院,她看池宴歌:“你是今天下午收假对吧?”
“嗯,我中午前会回院里。”池宴歌说。
她准备把陈序青送回家,就赶回华南二院。
“不用那么着急,按规定,你下午两点到就好。”韩明珍说完,看眼池宴歌手中提着的早餐,“去吧,别一会儿包子都凉了。”
两人背向而行,刚走两步,韩明珍突然像被人点了后脑勺似的回头去看。
池宴歌定在路边接电话。
笑容特别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