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没有得到答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对小春日和身上的味道感到怀念。或许是她将他从河里捞出来那一次,他从她身上闻到的,也或许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逐渐熟悉了她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小春日和虽然不靠谱,但意外的,除去一开始的插曲外,她在防身术上是个好老师。
十一月十五日之后,小春日和在神社与太宰之间找到了某个平衡点——尽管在乌拉拉看来,她嘴上说着要去保护太宰,实际不过是单纯想要翘班。
小春日和对此也很苦恼。她想给太宰留够充分的个人隐私,也觉得自己这种类似打探人家隐私的举动很不好,但现状就是……太宰在邪魔眼里就是个香饽饽。
乌拉拉对此有话说:「但他十二岁以前不也没碰见你吗?」
「虽然也是这么个道理……」小春日和将被子蒙到头上,在床上滚来滚去,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但总感觉放心不下。」
她也奇怪,以前她也不是没碰见过灵体,怎么就……
乌拉拉刚想下意识地吐槽「你是他妈妈吗」,却猛地想起她之前那个「我可以是」的回答,硬生生半个音也没吐露出来。
不止小春日和,就连它也觉得她这个状态怪怪的。虽说她大部分时候都不着调,让人气得想揍她,但她鲜少表现得如此反常。
「要不要……」
「在不知道继任者什么时候能出师的现在,不可以哦。」
……在大事上,她永远都这么理智。
乌拉拉凝视着床上古怪且孩子气的隆起,眼神复杂。有时候它甚至会希望她能够更加任性一点。让人头痛总好过让人心疼。
在涉及御神子职责的事上,小春日和实在是太有分寸了。
这也是它和潮见未海她们平时会纵容她瞎闹的最重要原因。
「日和……」
小春日和若有所感般探出脑袋,在乌拉拉说出后半句话前打断它,「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弱小无助又可怜,决定变成毛茸茸让我吸一下?」
她朝它眨巴眨巴眼睛,琥珀色的双眼亮晶晶的,浸满期待与揶揄的笑意。
被道破心思,乌拉拉一顿,旋即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冲她嚷嚷:「……你、想、多、了!」
「谁要管你啊!」
它扔下这句话,快速挥动翅膀冲出房门,只留下小春日和一人在床上笑得不能自已。
笑够了,她擦擦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眼泪,仰头看向天花板。
她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答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就算她知道答案又怎样?等到那个时候,她终于能迎来期盼已久的长眠,知不知道答案……也不会影响什么。
她的二十岁,持续太久太久了。
-
乌拉拉劝过小春日和后,她也尽己所能,不再去纠结太宰的事。她依旧保持着与以往同样的翘班频率,但不再是追着太宰跑,而是自行在横滨市内探查邪魔。
时不时地,她也会在街上遇见太宰。她知道他偶尔会因为爆发冲突而遭到波及受伤,或者是自己盘算着自杀,结果不小心在哪儿磕着碰着,叫身上多出些细小的伤口来。
好在这些伤口不大、也不深,很快便能愈合。
小春日和从未开口问过他,只当自己不知道——家里的医药箱一早便被她找了个借口塞到他房里,她只需要派小纸人去关注剩余绷带纱布,以及所剩药品的数量,及时或提前“不经意”地买来补充就好。
天气彻底冷起来后,太宰就不太爱出门了。看着他纤细瘦弱的模样,小春日和时常会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想了想,突然在某一天带回一整套被炉,干脆安装在客厅里,好让小朋友能懒洋洋地猫冬。
先不说太宰本人对被炉的态度如何,他的小狐狸看起来倒是很喜欢被炉。每次路过客厅,小家伙都要钻进被炉再钻出来,就算被炉里冰冰凉凉的,就算下一秒就会被太宰无意识地狼狈拖走,也乐此不疲。
要知道,灵体的态度大多数时候可以代表本体的态度。太宰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她在家时,他虽然会窝在被炉里,但绝不会表现出一副遭到“被炉大魔王俘虏”的模样,于是小春日和也只当自己没看出来。
不过……
注视着太宰披在身后的单薄外套,小春日和忍不住念叨:“天气越来越冷了,太宰这几天如果要出门记得多穿几件衣服哦,就算只是路上冷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她这么说着,端起刚冲好的热可可放到小茶几上,好方便在被炉里取暖的太宰够到。
太宰撩起眸子看她一眼,拖长嗓音“嗯”了一声,恍若一只不肯离开温暖巢穴的猫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散漫闲适的味道。
入冬后,小春日和依然只穿一件宽松的卫衣,并没有多加衣服掩饰什么,好似察觉不到气候的变化。
她嘴上记得提醒太宰,自己却无动于衷——御神木赐予的躯体过于实用,对冷热的感觉不明显,让她免于遭受夏日和冬日的煎熬。
再说了,现在的年轻女性大部分穿得也不多。她自认为还不算夸张。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
“毕竟笨蛋不会感冒。”
“……?”
太宰嗓音疏懒,音色里还带着一分难言的稚气,只是这句话里的嘲讽味儿略浓,让人下意识地便忽视他的年纪。
小春日和自然也是如此。她面露惊疑,瞅瞅落在小茶几上的乌拉拉,以及不停往被炉内扑腾的小狐狸,在心中怀疑自己:她没听错吧?她刚刚是不是,无缘无故被他骂了?
大抵是小春日和的沉默引起了乌拉拉的注意,它回味着太宰适才那句话,放声叫好:「哈哈哈骂得好!」
「乌拉拉不会感冒,所以乌拉拉也是笨蛋。」
对于乌拉拉,小春日和向来反击得很快。
「你……!」
将搭档呛得说不出话后,小春日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好脾气地纵着家里的小朋友,“不管是不是笨蛋,身体好最重要。”
语毕,她随手拿过挂在餐桌椅背后的宽松外套披上,缓步迈向玄关。
乌拉拉摇头晃脑地振翅,跟上小春日和。可它余光分明瞥见,太宰嘴边勾起不甚明显的弧度。
那似乎是一个极为罕见的、代表满意的笑容。
-
给后辈们布置好课题后,小春日和如往常那般翘了班,以家为中心开始巡逻。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来横滨似乎是养老,准备退休的,然而现在……
她居然在主动加班。
她居然在主动加班!
「真是世风日下……」小春日和站在某幢民居的屋檐上,幽幽长叹。
乌拉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是在说现在的你吗?倒也没错啦。」
「乌拉拉就不能温柔一点对待我吗?」小春日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屋檐上坐下,观察来往的路人,着重留意面色阴沉阴郁的人,快速凝结灵力网过筛。
乌拉拉简单呛声,「哼。」
探查完数人后,小春日和抬手,擦去脸侧滑落的汗水,却没有将套在身上的外套脱去。她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用以平复过速的心跳,好叫自己能恢复得快一些。高高的单马尾垂在她身后,发尾晃出疲惫的味道。
一上午就这么简单过去,小春日和抽空去拉面店,点了一碗豚骨拉面作为午饭——吃拉面时,她还特地问店员多要来一小只碟子,就为了给乌拉拉喝拉面汤。稍作休息后,她重新选定一处偏僻的小巷,准备在小巷附近守株待兔。
以她往常的经验来看,这种小巷一般都会出事。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会在这条小巷里看见太宰。
乌拉拉依旧是最眼尖的那个,「日和你看,是太宰。」它挥动薄翅,指向太宰的方向。
小春日和顺着乌拉拉所指的方向看去。
少年人仍旧披着那件宽大单薄的风衣外套,他本就纤细瘦弱,这会儿被这件外套衬得更加瘦小,仿佛一阵寒风便能将他刮倒。小狐狸将自己缩成一小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毛茸茸的皮毛虽然厚实,可看起来阻挡不了半分强劲的风雪。
小春日和抿抿唇,饱满的嘴唇被她拉平成一条线。乌拉拉看得出,她现在稍微有些不高兴:因为太宰。
她垂眸,说话时嗓音不咸不淡的,听不太出情绪,「这条巷子一直下去……」
「是之前那条河。」说出答案后,乌拉拉振动双翅,朝太宰的方向飞出几十厘米,「要跟过去看看吗?」
小春日和没有说话。她抬手,摸摸她用来绑头发的红绳,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低低地“唔”了一声。最后,她还是认命般拍拍脸颊,跳下低矮的屋檐往河边走,去追太宰的背影。
只是,小春日和抵达河边时,并没有看见太宰的身影。
河边有且只有新鲜的脚印,以及浮沉的、缓缓向四周散开的水波。
「太宰他……」
「在水里。」
乌拉拉还未来得及说完,小春日和便出声打断它。她能清楚地感应到,她给太宰的那枚御守,如今就在河水里。
可有一点她想不通:上一回太宰入水时,她在水面上看见了挣扎扑腾的小狐狸,这次为什么没有小狐狸的身影?
但现实不容她多想。
小春日和当机立断。她解除身上的隐匿结界,脱下外套,跳进河里,去捕捉河水中太宰的身影。
好在御守及时给她指明了太宰的方向。略显浑浊的河水里,她一手环抱太宰,一手划水,带着他往水面游。头部露出水面,尝到新鲜的空气后,她即刻朝岸边游去,将太宰拖到岸上,喊他的名字。
“太宰,醒醒!”小春日和抹去自己脸上的河水,在微寒的空气里去探太宰的脉搏,“太宰!”
确认过小朋友的脉搏还算安全后,她试着让他吐了些水,随后才拿过她脱在岸边的外套裹在他身上。她尽可能包住他的脑袋和上半身,努力不让他关键部位吹风失温。
现在可是十二月中旬,对年幼的孩子来说,这种天气落水,无异于灾难。
再度确认太宰的呼吸不会过分微弱后,小春日和抱起他,一面给他挡着风,一面往家跑。乌拉拉化形成白狐,叼起岸边湿漉漉的昏迷小狐狸,跟上她的脚步。
小春日和没发现,她抱着太宰往回跑时,他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徐徐露出其下色泽绮丽的鸢眸。
那眼神清明无比,又仿佛确信了什么一般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