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没等到樊谷想到利用技能的方法,一阵强烈的晕眩、恶心感,让她短暂地大脑断片。
再次恢复知觉时,眼前依然是冰冷黑暗的空间,不过,她的双脚终于落了地。
无比熟悉的场景,让她一个愣神,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她在游戏里当“祝英台”时,经历过的枉死城?
不同的是,这次的阎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那个傲慢的声音,正在审判站在枉死城门口的赵银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却为虚荣之欲,肆意改头换面,毁伤躯体,此为一罪!”
“身为女子,德行为先,你却为淫邪之欲,终日招摇过市,不守女德,此为二罪!”
“身为女子,柔顺为先,你却不听劝告,东施效颦,惹人非议,败坏先生声名,此为三罪!”
“你犯下三桩大罪,本应永堕地府,但若你诚心认罪悔改,接受改造,此事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本王且问你,你可知罪?”
怒气大发的樊谷,刚想反驳。但她还没开口,一声怒喝便从上方传来,音量之大,震得她反射性捂上耳朵。
“你这个叛徒,懦弱的废物!为什么要自愿接受驯化,你又不是没条件反抗!”
“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以后你作死自己,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在不同声音中,赵银铃的眼神十分挣扎。
她的形象比她的语气还要飘忽,一会儿是穿着学生制服的现代人,一会儿又变成身着古风长裙的东施、无盐。
似乎,她已经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又该做什么。
众人嘲她丑陋,说她不美便是有罪,是懒惰。“真爱”一面说才华为重不论男女,一面又对美丽的女人倾洒热情。
所以她想变美,不顾一切地变美。
可是……
先生骂她没有自知之明,人丑还要硬学美人,骂她招摇过市,不守女德。
姐姐说她是叛徒,是废物。
她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低下头,小声说道:
“我、我不知道……”
“大概、或许……”
“我不配……回去……”
发现了盲点的樊谷,笑得很大声。
“对啊,妹妹!大家一起留下嘛!永堕地府有什么不好?!这里值得我们占据啊!!”
她指着枉死城的城门,指着门内密密麻麻的女鬼,指着脚下黑黢黢的土地,神色激动:
“这里,这里,这里!全都是女人!全都是土地!”
“我们在这里有更多姐妹!我们可以分到更多的地!为什么要回到人间?”
林胜迹以为她要破罐破摔,紧张地去捂她的嘴:“你疯啦?”
樊谷甩开她的手,继续激情输出:
“美丽的西施被沉江了,丑陋的东施被逼死了,抗争的英台自杀而亡,顺从的女奴被虐而亡……反正我们活着的时候怎样都是被逼死,为什么还要回去?”
“还不如留在地府拼一把,把这里变成我们的地盘,我们的世界!”
赵银铃盯着她,眼神由震惊逐渐转为惊喜。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姐姐……”
樊谷朝她点了点头。
赵银铃又不解地问道:“姐姐,你声音怎么变了?”
樊谷笑道:“当然是为了迷惑仇家呀!”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赵银铃下意识地看向了枉死城城门,然后惊恐又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我不知道……我是废物……”
樊谷看向了那城门。
它已经显露出它的原型:一堆待着学究眼镜的骷髅,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每个骷髅,都抱着一大摞长着尖牙的课本,那一排排寒光四射的牙齿,无一例外,都往下渗着血滴。
“枉死城”三个字也变得闪烁不定,时而变成“毕业证”。
樊谷深吸一口气,缓了会儿,才开口对赵银铃说道:“你才不是废物。你聪明又能干,跟你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我们有那么多共同回忆,我了解你,相信你……你还有很多支持者……”
她对着赵银铃语气温和,笑如春风,脚下却狠狠地踩向林胜迹。
林胜迹终于回过味来,明白了她的意图。
赵银铃自己坚定的时候,外力对她的控制就会削弱,就像现在,那些讨厌的声音不再出现,只有画面。
让她变得更坚定,其实很简单:给她想要的支持就可以了。
她们猜来猜去的未必准,不如直接问她。
现在正是绝妙良机,可以用她们的共同记忆——属于叛逆女主角的游戏——女人大闹地府的戏码——去打探她的内心。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而樊谷能够感知到她最细微的变化。
林胜迹接过樊谷的话,对赵银铃说:
“没错,我是你忠实的支持者。”
“我可以千变万化,猜猜我是谁?”
赵银铃沉思了片刻,认真地发问:“你是……蝶舞·樱梦·琉璃泪·飒利大将军?”
“可是,你不是早就被……扔掉了吗?”
林胜迹愣了。这话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接。
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向樊谷投去求助的目光。
樊谷盯着赵银铃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半人高的恐龙玩具。
那是一只长相凶恶的霸王龙,呲着一嘴尖牙,看上去十分有威慑力。
……她有一对崇尚极简主义以及“女孩子应该有女孩子样”的家长,好像能猜到赵银铃这个心爱的玩具为什么会被扔掉。
不同的是,她用家长喜欢的谎话,保住了她本来会被扔掉的玩具。
现在她也在不假思索地说谎:“因为生育率连年下降,地府工作鬼员严重不足,所以许多机构合并,玩具死了也会被发配到人类的地府……现在,飒利大将军已经获得了冥府女神的赐福,拥有了更强的力量……”
她敢说,赵银铃也敢信,眼睛一亮,追问道:“哪个女神?女娲娘娘?阎蜜女王?”
樊谷心里更激动了。太好了,她也打出了这两个重要的隐藏剧情,这下她们胜算更大了!
她严肃地回道:“都有!所以,现在她已经无敌了!有她保护你,你肯定……”
嗖!!!
话音未落,一个红了眼的骷髅头飞速向她砸过来,裹挟着凌厉的风声。
要不是她及时闪避,卧倒,估计头已经被撞掉了。
那骷髅头回转过来,还想攻击她,被她一脚碾在地上,拿起手中的骨片,三下五除二砸碎了。
话说回来,虽然这波没事,好歹还是受了点惊吓,这亏可不能白吃。
樊谷捂着心口,神色惊恐地说道:“妹妹,先到安全地带,这里太危险了!”
赵银铃神色一凛,咬牙道:“你先去城内避避,我和大将军留在这里善后!”
那瞬间,樊谷犹豫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头也不回地朝城内跑去。
虽然一开始是装的,但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城外接下来,会变得很危险——不适合她待着。
果然,几乎是她前脚刚动,后方就传来咬牙切齿的“咯咯”声,以及锐器在空中颤动的震响。
那动静,简直像在刮她的骨头,要不是林胜迹一声轻蔑的“就这?”,她简直要没力气跑下去了。
她可不能拖后腿啊!她还得去别的地方找线索!
可是,冲进城门内,她才发现,这里的“安全”,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那些面容模糊的女鬼,沉默地飘荡着,犹如患上了失语症,对于她提的任何问题,闭口不谈,急速闪开。
而地上,还躺着许多失去意识的女人。
她们看起来都跟樊谷差不多年纪,正是青春,然而本该鲜活的面孔却一片苍白死寂。
一个十分不祥的念头攥住了她。
当她在那群倒下的人里,发现曾经帮助过她的潘高峰,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的勇气,又从正无穷坠落到零点几。
但是都到这里了,岂能再退缩呢?
她甚至不敢去试探对方还有没有呼吸,避开她苍白的脸,直接去拽她手中握着的东西。
只有她手里有东西,只有她守住了,哪怕……睡过去了,也紧紧握着。
这东西一定很重要,很有用。
将那骨片一样的东西攥在手里时,扑鼻的血腥味让她打了个哆嗦。
但,意识到那血迹温热未干,她又瞬间找回许多能量。
上面的字写得极用力,且看上去还是不久前刚写的……写字的人,睡过去前应该还有相当的体力,应该还有救。
定下心神后,她擦掉了糊住眼睛的汗,看清了骨片上的字。
将军令。
这不是普通的骨片,这是……令牌?可以号令全军的将军令牌?!
怕自己看错,她还用手摸了好几遍那刻痕,才敢确认,上面的字,真的是“将军令”!
樊谷好像明白了。
这是潘高峰的异能……她在失去意识之前,把自己的异能融入了这骨片之中!
说不定,她就是为了支援别人,耗力过多,才失去意识的!不能让她的心血白费,她要好好代替她,使用这块令牌!
樊谷双手举着令牌,用有字的那一面对着那些倒地不醒的女人,大声喊道:“醒醒!都快醒醒啊!战斗!我们必须战斗!”
其实她心里很怕,怕她的召唤唤不醒同伴,反而招来一些脏东西。
幸好,倒地的女人们,一个个都睁开了眼。
一开始,她们的眼神中还带着茫然,还有些手足无措……但,随着令牌上的耀眼红光,一点点照到身上,神秘的生命之网在空中交汇,联结,激发出共鸣的号角,震地的战歌……无尽的力量和信心,也在她们体内生发出来,将她们变成迅猛的战士,发狂的斗士,凭借凶悍的本能,肌肉的记忆,拿起自己的武器,朝着四周劈砍,厮杀!
敌方的惨叫暴露了它们的位置。
敌方的鲜血破除了它们的隐形。
它们再也不能暗中挑事,悠然旁观,坐收渔利了!
混乱中,一道慌张的虚影,匆忙溜走,躲在了高高的枉死城牌匾之后。
这没能逃脱樊谷的法眼。
是的……她现在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无论是多细微的异常,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这就是“超敏”的力量!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刺,流星一般,赶到了城门口,对守在城门口的林胜迹和潘高峰喊道:“搭梯子,快!”
她们没有多问,快速地把刚才打散的骷髅兵的骨头拼凑起来,搭成梯子。
要问为什么不用胶水也能成功?倒不是因为她们精通榫卯结构,而是因为她们用了个魔鬼创意。她们专挑手骨,凑在一起,然后,赵银铃一只手上举一只手平举,作搭梯子状。樊谷举起将军令,命令那些手骨:“现在你们立刻模仿赵银铃的动作!举起手来!搭好梯子,让我上去!”
赵银铃的异能是“强制别人模仿自己”,叠加潘高峰的“强制别人服从命令”,果然有奇效,就算对方只有手骨,也得通通支棱起来,创造生命奇迹,力学奇迹,建筑学奇迹!
樊谷猜着白骨搭成的梯子往上爬的时候,其实内心很慌,还有点后悔。
好细啊好硌啊好晃啊这玩意儿!还那么高!每爬一步她都觉得腿疼脸疼头也疼!
而且离地面越远,她越心虚!
……冲动了,早知道就让林胜迹来爬了,人各有所长,她觉得比起爬高,她比较擅长扶梯子和喊加油。
起码比赵银铃那个只会喊冲啊加油的花样多多了。
林胜迹还很没眼色地在下面揭穿她:“你要是恐高就换我来……”
此时听到这个的樊谷是不可能高兴的。
她在心里咆哮。
?!你爹的你早干嘛去了你干嘛早点不问啊现在换你还来得及吗现在换你我不是白干了半天吗我还得白白被你笑话!!
我也不是恐高,那点小毛病早调理好了,就是战线拖太长了这路更长有点生理性腿抖而已!!
樊谷咬着牙,硬着头皮加快了爬梯速度。
“我不恐,你闭嘴,别影响我发挥。”
终于,在她自我麻痹式的坚持下,那条艰难的路走到了顶,她削尖了手中的骨片,狠狠刺向那块写着“枉死城”三个血淋淋大字的牌匾。
在那块牌匾裂开时,依附着它的暗影,也发出了惨叫。
这是……她熟悉的声音。
“住手!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们给不了你的!只有我可以给!”
她欲言又止,沉默地扬起了嘴角,加大力道,彻底把那块牌匾击成了碎片。
……血溅了满手,好在不是她的。
在牌匾与暗影一起消失之际,久违的光,透了进来。
一开始只有很微弱的星星点点,然后渐渐扩大,变成一束,几束,很多束,又逐渐融合,凝成一小片,一大片……变成……温暖的阳光。
她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去拥抱那阳光。
在温暖的光芒中,她看到她的同伴们,数不清的同伴们,都和她一样,变得轻盈,长出翅膀,飞向无比明亮的高空。
她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然后……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欢迎回家,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