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被打破,安详静谧在漫天黑烟中焚烧殆尽,还在睡梦中的城中居民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迎来了战争。
他们仓惶逃窜。城内有人四处放火,目之所及,遍地都是熊熊烈火,崩裂的石块四散炸开,城中哭声震天,孩子们在锐声哭泣,呼喊着爸爸妈妈。
太突然了,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他们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他们惊慌失措,只想逃命。
在烈火焚烧,浓烟滚滚中,一个男人掩护着自己的妻儿,背着年迈的母亲,试图穿过不断掉落的石块,逃出城去。
地面滚烫,空气中满是灼热的烟味。街巷角落里,不断有人浑身着火的倒在浓烟之中,满地打滚,发出惨叫。
男人很幸运。他充当着前锋,他的妻儿跟在他身后,虽然房梁不断倒塌,石块如流矢般飞溅,但他们终究躲过了一切,看到了城门。
眼看城门在望,这个男人回头对妻儿说了一句话。然而话还未完,他脸上忽然出现了惊恐至极的神色。他的妻儿注意到了他骤然变色的脸,不禁回头看去。可还没等看清楚他们就被扑倒在地,在倒地的下一瞬,一股带着烧焦气味的灼热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座烈火中的房屋忽然爆炸。剧烈的爆炸瞬间成了所有石块的加速器,一根房梁在这加速中带着火焰远远向他们砸了过来。这个男人回头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救下了他的妻儿。危险解除之后,他爬起来询问他们的安危。但妻子忽然惊恐地捂着嘴,指着他身后的方向大叫起来。他回过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被压在房梁下的母亲。
房梁上的余火已经熄灭,它虽然找到了新的燃料,却终究没能点燃,只能不甘心地冒出沮丧的黑烟。
房梁下,那位老母亲满脸痛苦,已经没有了声息。她的头下流出汩汩鲜血。尖叫伴随着泪水一起来给老人送行。男人奋力推开压在自己母亲身上的石梁,捂着母亲的头大哭起来。
他在喊救命。他母亲的头破了,他在请求帮助,请求有人能救救他的母亲。可没有人来帮他。他的手很快被母亲的鲜血染红了,他不断换着手,试图捂住那个出血口,可他无能为力。
爆炸声此起彼伏。逃难的人群挤向城门口,试图逃出这人间炼狱。男人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他抱着他的母亲大声嚎哭,他的妻儿跟着一起啼哭,为这不期而至的悲惨命运而哭泣。
火焰喷射,烈石如流星,滚滚烟雾终于冲出了街巷,开始在整座城内蔓延。这悲伤的一家五口,消失在浓烟之中。
烟雾散尽是很多天之后的事情了。随着烟雾一起消失殆尽的,还有这座城池和城内所有人的自由,财产,和生命。
他们成了奴隶,不再拥有土地,房屋,财产和自由,甚至是生命。所有人都被标上了价格,他们被买卖,一个成年人甚至不值一个银币。他们匍匐在地,侍奉着他们的主人。
是的,那些破衣烂衫,穷得发疯,饿得眼睛发绿的野蛮人成了这片土地和他们的主人。
他们被驱使着去耕种,去修补城池和房屋,他们被要求跪在地上,用双手清洗这些野蛮人的双脚。
他们失去了衣裳和鞋子,这些东西现在全披挂在那群野蛮人的身上。这群野蛮人,他们装模作样,坐在最高处,穿着最细腻华美的衣裳,踩着最柔软的鞋子,践踏着一切。
他们糟蹋着得来不易的牛奶和蜂蜜,他们凌虐着他们的珍宝,那些美丽的年轻女人。她们本该是未来的妻子和母亲。可现在,她们的下巴被捏住,浑身不着寸缕,满含羞辱,双目紧闭,忍受着游曳的双手和黏腻的目光。
他们该遭到报应!
可他们不会有报应。“这是上天的旨意。你们不敬上天,因此上天带领着我们找到这里,占有了这座城池。我们不过是代行上天旨意,代表上天对你们施加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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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失去了母亲的男人阿扎后来又失去了妻子和儿女。他的妻子成了奴仆,他的儿女做了奴隶,而他,这个原本有一个小富之家的手艺人重新操起了旧业,不过这回,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的“主人”而劳作。
他想不清楚这一切。为什么他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包括自己。难道这真是上天的惩罚?可他们犯了什么错?!他想不明白这一切,他无法心甘情愿地匍匐下来为所谓的主人服务,他因此犯了大错,被痛打一顿后扔到了河里。
扔下河之前阿扎已经昏迷了。如无意外,他将沉入河底,或者顺着河流冲入大海。可他终究有点运气。
冰冷的河水刺激了他的伤口,让他在疼痛中醒了过来,又幸好他会游水。于是在远远飘离了城池之后,他攀住一块峡谷中突出的巨石,爬上了岸。
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爬上了岸,拖着虚弱的身体躲到了一处山洞之中。山洞狭小,仅够一人容身。他躺在里面,发了三天的高烧。高烧治愈了他的伤口,让他活了下来。
他活了下来,重新活了下来,虚弱而饥饿。他走出山洞,来到河边,俯身喝到了带着淡淡腥味的河水。河水如甘泉,流过了他全身,冲洗了他混沌的神志。他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这一切,真的是上天的旨意吗?
他不觉跪了下来,双手高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如果他真的犯了错,那么请上天原谅他吧。
天空很蓝,风平如镜,倒映着他悲伤而惊惶的面容。他有一张狭窄的面庞,鼻梁高耸,挤压着本就不多的五官空间。他仰望着天空,然而高空静默,风过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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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扎乞求了很多天,然而别无所获。没有神迹,没有显灵,更没有恩赐。他饥肠辘辘,没有丝毫食物来源。但他竟活了下来。
在清醒后的第三天,他已经饿得神志迷离,奄奄一息。他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身,只想就此睡去。但他再次活了过来,在不知昏迷了多久之后,他再次活了过来。
他朦胧的睁开眼,嘴里的酸味先一步刺激了他的感官,他舔了舔嘴角,听到了一个声音:“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是一个牧羊人。他赶着羊路过这里,发现了倒在外面的阿扎。他心生怜悯,给阿扎灌了几口酸羊奶。
阿扎清醒后,牧羊人又给他喝了几口奶,然后给了他一块馕饼。这些东西让阿扎彻底活了过来。
阿扎诉说了他的遭遇,“如今我已经身无分文,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牧羊人叹息了一回,为城内的巨变和所有如阿扎这样的可怜人。他能帮助的不多,只是将手上仅有的馕饼又给了一块。
阿扎站在洞口目送牧羊人离去。在那个身影消失的一刻,他忽然心有所感。他咬牙爬上一块高石,气喘吁吁地站在石头上,向牧羊人离去的方向眺望。
山路崎岖,巨石耸立,天的尽头是一条蓝黄交融的浅淡色带。这色带环绕四方,粘黏着上下扣和的天地。没有人,没有任何身影,那个牧羊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又回头张望,在牧羊人来的方向,同样只有一片空寂。
阿扎呆立在高石上,忽然跪了下来:
这就是上天的恩赐吧?这个牧羊人,是上天安排来拯救他的吧?
他眼含热泪,以头叩地,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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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恩赐坚定了阿扎的信心:上天并没有抛弃他们。那帮野蛮人,并非上天唯一的子民。
所以,他们之前是真的有罪?大概是有的。至少,他们,包括他,从未意识过上天的存在,他们从未感激,也从未供奉过上天。
这就是一种罪。罪在蒙昧,罪在不敬!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将全力弥补这种罪责。上天啊,请您接受这个罪人的独白,您创造了一切,您赐予我们这一切,可我们愚昧无知,迟钝愚蠢,无视并辜负了您一片拳拳关爱之心。现在这一切,是我们应得的惩罚。
请您原谅您这可怜无知的子民,他将从现在开始,将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您,您将拥有最忠实的子民,他将用自己的身躯为您建造一座供奉的殿堂。主啊,我乞求您的一点宽宏,我乞求您的原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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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祈求了很多天,从早到晚,由日到夜。牧羊人再没有来过,也没有任何人路过他的洞口。天地空旷,仿佛一座孤岛。阿扎再度陷入了没有食物的绝境,可他没有丝毫惧怕。这是惩罚,这是考验,这是他必须经历的磨砺。
他长久地匍匐在地,尽力表达着谦恭和臣服,直至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神迹终于在此刻降临。昏睡之中的阿扎忽然看到了一片金光闪耀。这金光闪耀了整个洞口,一个人,不,一个神在这金色光芒中,自洞顶缓缓降临。他看着阿扎,又仿佛看着世间万物。
睡梦中的阿扎当即跪下,五体投地。
神低头看着这个无比虔诚的人。神对他们的愚昧表示失望,对他们的不敬表示不满。但阿扎的虔诚感动了他,他因此降下敕言:
世人愚昧,肮脏无德,神于是降下惩罚,略施惩戒。从今而后,尔等要恭敬礼拜,时时铭记神的恩德与仁慈。
对于阿扎,神允许他成为自己的仆人,并颁下敕令:他要求阿扎返回城内,将神的光明与博爱散播出去,让更多的人从蒙昧中走出,接受神的教化。
阿扎匍匐在地,为意料之外的荣幸而颤抖,他发誓自己一定会成为最忠心的仆人。最后,神在梦中赐予了阿扎智慧。当阿扎最终从梦中醒来时,觉得自己精力充沛,身体清洁,神清气爽,他的思维和眼睛从未如此清晰过。
这是神迹的显现,这是神力!
阿扎热泪盈眶,再次匍匐在地,在反复表达了忠心和感谢之后,他连夜动身,返回了城内。
回城后,他再次被捕获,成为了奴仆,但这一回他内心充盈着力量:他有使命,他有更高的身份和事业追求,他是,神旨意的化身。
困顿中的希望,绝望中的光明。在饱受了罪有应得的指控后,阿扎给城中所有奴隶带来了希望:他们有神。神没有放弃他们,只要他们诚心悔过,满怀对神的信仰,他们就依然是神的子民。
这信仰的力量初始还很薄弱,但很快蔓延发展,最终形成了大浪洪涛。
----我们是神的子民,我们要代行神的旨意,驱逐这群异教徒!
第二次战争在滔天巨浪中开始。逆来顺受的奴隶们,以神为依靠,开始了反攻。他们要夺回这座城池,把它奉献给神,当做他们主人的王座。
战争持续了三天。那些侵略者们原本强悍的战斗力早已在享乐中消融殆尽,现在的他们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一触即溃。
当战争的硝烟散去,城池重回手中之时,阿扎,如今他是城内最大的祭师,率领着全部信徒匍匐在地,双手高举,感谢神的恩赐。
拱起的脊背如牛羊一般一行行排列在眼前,胡立站在桌前,看着这一切。
很快他索然无味起来,他退出系统,可系统一时没有反应。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时间已是深夜,又是毫无进展的一个夜晚。
当他走回桌前想要重新退出,忽然定在了当地:
画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浅浅的绿色。画面里的一切,包括胡立的瞳孔,都映照在这绿色之中。但这绿色不是重点,重点是画面中间的那四个字。这四个字是:
构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