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街一条街直通首尾，大大小小的店面招牌闪烁的霓虹灯挤在一起，目光所及之处都透露出浮夸。

其中一个简易到有些寒酸的木牌从店门门框延伸向外，上面用刀刻着“机械易朽，灵能长存”，字迹飘逸端庄，显出几分古朴与玄妙。

店内，白色中山装的长发青年与一名浑身义体的赛博格相对而坐。

“所谓相由心生，既是说人的面相受内心的影响，同时也说明了，一个人的命数能够通过面相展露出来。”

赛博格目不转睛看着面前青年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听什么成功学讲座不断点头。

“宋大师！那我们下周和鸡头Max的火拼能赢么？”

“你对着这张脸是怎么能说出相由心生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是后者只有宋招玉一人听得见。他自然地忽略掉后面的疑问，对赛博格答疑解惑道：“我观你天庭饱满，红光覆于面，正是福泽深厚的面相，顺其自然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店内的陈设完全遵从古典的东方美学风格，简单且清雅，桌子上点燃的线香散发出幽幽的香雾，在两人之间逸散，朦胧神秘的氛围为宋招玉刚刚的话又添了几分可信度。

把脑细胞都挥霍在怎样支配义体的赛博格自然没法完全领悟宋招玉模棱两可的语言艺术。

光纤鸡冠头底气十足大笑起身，猛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这群蠢货就是找死！敢跟我们抢地盘！”

“多谢宋大师！W币给你转过去了。”

“欢迎下次光临。”

等到赛博格走出去，宋招玉也起身，发间的翠环轻晃，发出清脆的玉石相击声。

这时他才悠悠回答起刚刚的问题：“信了不就得了。”

“那你怎么敢说他和另一个帮派火拼能赢的？”

此时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空灰蒙蒙的，将灯光晕染在雨幕中，摩天大厦的全息广告依然声情并茂，车水马龙不曾在这个城市中断。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

宋招玉不属于这个世界，四年前，他还作为首席弟子准备在仙门大比给师门长一波脸。

眼睛一睁一闭，树木葱茂的山门，就变成了钢铁城市，他躺在街道上，呆滞地看着灰色的天空中大大小小的飞艇，身上还穿着门派的白色校服，连佩剑都端端正正挂在腰侧。

就在他还没理清发生什么的时候，忽然不知从那儿传出一道声音，那声音不像真人，死板还没有什么起伏，它说：“欢迎来到赛博朋克世界。”

“赛博...朋克....?”

宋招玉脑子里思绪纷飞，甚至忘了起身，就这么大咧咧躺在街道上。

他试图与那道声音沟通：“此地是现世？”

系统的声音停滞了两秒，突然像是注入生命活力，声音变得与常人无异，只是在语调的转折上还是能够听出明显的机械音：“系统成功连接局域网！”

九个字里宋招玉七个字没听懂，他终于确定自己是走火入魔了。等系统连接完子网，看见的就是自己新鲜绑定的宿主正欲拔剑自刎的景象。

系统：“！！！”

一阵刺耳的警鸣声在宋招玉脑袋里响起，震得他头皮发麻，手一抖，本来距离他脖颈还有一寸的剑锋猝不及防在他脖颈上蹭下一条血痕。

系统化身尖叫鸡：“你在干什么！”

宋招玉冷哼一声：“吾即使身死，也不会堕魔为祸世间。”话毕就闭上眼，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

“不不不！听我说听我说，你没走火入魔！这里是现实世界！”系统急得字赶字，生怕一个嘴慢宋招玉当场就把自己的头削下来。

“那你是谁？为何在我识海之中？”宋招玉握着剑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先搞清楚状况再决定。

“我是系统，这里依然是现实世界，只是与你生活的世界不同。”看他半信半疑，系统终于松了口气。

有半信就有全信的机会。

“何为系统？吾又何故出现于此？”

系统选择性忽略了第一个问题，毕竟跟个一嘴文言文的史前古董也解释不清。

“这里是除了你本来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如果一个世界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分岔路，与世界命运关联最深的人被称为位面主角，你可以选择帮助他矫正世界或者等待这个世界毁灭，等这一切结束你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宋招玉看着截然不同的世界，慢慢消化系统带来的信息，冰凉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确实是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又真实存在的新世界。

此时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从他头顶响起，一辆机车几乎就要碾上他，宋招玉手指微动，一层透明的薄膜笼罩住他的身体，机车从薄膜上冲过去，车上的人头发全都竖起来染成了耀眼的红色，脸上画着奇怪的图腾，金属拼接的痕迹闪着银色的反光。

“hey！bro你这防护膜太炫了！”那人大喊了一声借着惯性窜上空中，着地后撂下一句骑着机车疾驰而去。

宋招玉张了张嘴，雨丝见缝插针溜进他的齿间，又酸又苦。

他皱眉支着剑起身，看着光污染的城市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声音被隐藏进撕心裂肺的金属乐与广告词中，但系统还是听清了他的话。

“吾认为这个世界就此消亡并非坏事。”

系统：“....”

在大都会生活的这四年，宋招玉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了解。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秩序，律法聊胜于无，科技高度发展，只要有钱的同时抛弃良知，梦之城就是天堂。

但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大部分人只做到了后者。人为了得到钱，不惜卖掉自己的器官，在身体里换上金属是为了能工作更久，但大部分工资又去支付义肢高昂的保养费用，人人都清楚这一点，但依旧无法逃脱这个要命的死循环。

能在公司工作是一份光荣的职位，尽管一天工作20个小时也只能勉强苟活，因为失去了这份工作就无法生存。

而死也需要缴费，非正常死亡的话，身体将会被回收，大脑信息会被提取作用于虚拟产业，成为没有任何人权的小白鼠，疯掉就换下一批，人命是大都会相当低廉的商品，随时可以被替换。

了解的越多，宋招玉更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并且更坚定了自己初到时的想法。

这个疯掉的世界不如完蛋。

他甚至不能理解，系统当初是怎么说得出欢迎来到赛博世界的，按照这个世界原汁原味的欢迎应该是：嘿！冤大头，你来着啦！你算是完得透透的了，准备迎接生不如死的后半生吧！！

要不是做完任务能回去，他早在四年前的雨天提剑自刎了。

宋招玉锁好门，打伞离开月亮街。

“要是他们输了，就他那一身义体，肯定得被挖掉，要么卖了要么给自己人安上，你总不能指望Max临走前给他留笔钱找创伤小组，就这个生态环境，卸了义体接着就能感染死了，就算没死帮派斗争最忌讳的就是放虎归山，他输了也没命来找我算账。”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你真觉得他们找我算命是真信什么相由心生？脸都看不出人样了看哪门子相？不过就是讨个吉利。”

系统不禁感叹真是找对人了，四年就对一个陌生世界适应得这么快。

宋招玉冷不丁道：“你刚开始说能帮我，你到底帮我什么了？”

“……”系统还没感叹完，就被他这一句话呛住了，“帮你抢了个极品三字id？”

宋招玉冷笑了一声，系统却能感觉出，他骂得很脏。

系统并非没有任何用处，作为外来者的宋招玉，想在这个世界生存就不得不依靠神经型系统，没有神经系统就等于在不流通纸币的21世纪没有手机。

但是宋招玉的思想依旧停留在那个原生态的修真世界，排斥任何往身上装的金属义肢，于是系统也兼职神经系统。

神经系统分为直连和外接两种连接方式，如今外接已经很少见了，神经系统的作用除了能够联网查询信息，联系以及汇款外，还能提升反应能力，丰富色域，链接身体其他义肢等功能。

而副作用也很明显，很容易被黑客和病毒入侵。神经系统被入侵就等同于操控一个人的大脑。

变成痴呆都算幸运。

月亮街离黑市不算远，宋招玉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所谓黑市，是一个建在地下的市场，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法律允许的还是不允许的，当然大部分都是违法的，不然也不会叫黑市了，警局自然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但是只要支付费用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进入到黑市内部，鼎沸的人声就淹了过来，霓虹灯以月亮街的十倍速在弥漫的二手烟中疯狂闪烁着，无论来多少次，宋招玉都无法适应这堪称精神污染的场景。

黑市也被称为贫民区天堂。

刚开始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运作，宋招玉来到这里，然后遇到了很多讨生活的乞儿，似乎只有灰色地带才能给予他们长大的空间。

宋招玉已经辟谷，钱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干脆将人救出来，就当是积德行善了。他没有拯救世界的责任感，但仍有怜悯。

就在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的时候，好不容易消停会的系统突然在他的脑子里大喊大叫。

“你要死啊？”宋招玉本就被吵得心烦意乱，此时更是不耐烦地斥道。

“位面主角也在这附近！”

宋招玉抬头，看向五花八门挤在一起的人头，世界依然在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