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所以在第二学期结束的前一个星期,源辉干脆直接向学校请了假,将心思放在接下来的比赛及备战上,而这也造成不敢再随便和她说些沉重话题、免得影响她表现的由希不好询问她和塔矢在那家餐厅的谈话内容是否为真。
尽管在恋情上显得比较弱势一些,但是在其他事情上由希却表现得异常勇敢。
在除夕那天他主动提出要回本家参加晚宴,并且在慊人得意地说出愿意原谅他先前的忤逆时说出他也原谅慊人的话,还说了一些自己在认识源辉、认识本田透、认识真锅翔后所得到的体会。
体会一味地排斥着草摩家的一切并不会产生什么改变,体会自己就算责怪着不爱他的父母、责怪禁锢他的慊人、责怪与他天生敌对的草摩夹,他的人生也不会因此变成为他所祈求的模样,体会只有承认自己的错误与不足,他才能从内而外地赢过一直被他暗中羡慕的草摩夹和真锅翔、匹配上他所爱着的源辉。
对于他的这些人生感触,慊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直接把它当作是他以下犯上的顶撞之词,拿起了装着日本酒的陶瓷酒瓶,狠狠往他头上砸了上去。
在他的额头传来一阵刺痛、鲜血也滴落下来的时候,被鸡妖附身的红野连忙过来制止慊人,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慊人很容易就放过他了,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从这一幕中回过神来后,泼春和绫女马上围到他的身边替他检查伤势,后者还忽然公主抱起了他,像是电视剧中男主角发现恋人得了绝症、命不久矣一样,激动地说出“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这样夸张的台词。
虽然额头只是简单的擦伤而已,但是他还是没有什么心思在伤处不停传来刺痛的时候去应付自家兄长,所幸,身为医生的羽鸟马上从绫女的手上接过了他,并且带他到隔壁房间上药。
在羽鸟向他道歉刚才没有马上制止慊人的时候,他也向羽鸟道歉了,为了小时候因为羽鸟听从命令消除了他朋友的记忆而责怪羽鸟的事,也为了在得知源辉仍旧保有记忆后并没有告诉过羽鸟、害得羽鸟在今年夏天被慊人算账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羽鸟居然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一边拍着他的头一边说他善良。
善良么......这样的夸赞之语,由希觉得受之有愧,因为如果他真的善良的话,当初就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瞒下了源辉记得自己变成老鼠的事,一年多前也不会为了留下源辉而请求已经说出两人不适合的她和自己交往。
想到源辉,他又想起了应该要跟她报备自己受伤的事,所以在回到本家中属于自己的房间后,他便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她。
不知道她是过于忙碌而没注意到信息,还是因为看到这个信息而太过生气,由希等了许久都没有收到她的回复。
到了大年初二都没有收到她的短信时,他基本上确定了她是故意不回他的短信的。而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也产生了刺痛的感觉。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后,他才又发出了条想在寒假结束前和她见面的短信,还好,这次她有回讯息,说会在初四那天从大阪回到东京、如果他方便的话可以约那天下午碰面。
看到她的短信时,由希这才松了一口气,并且连忙回说自己有空,定下了两人碰面的时间。
等待的时间总是十分漫长,好不容易到了初四那天,由希一过中午便离开了家,去了一家还挺知名的和菓子店排队,而当他买到了两人都喜欢的点心时,也差不多到了两人所约好的时间,所以便直接提着纸盒往源辉所住的公寓走去。
一看到他,他便注意到源辉直直盯着他额头上贴着纱布的地方看,就连带着他进屋坐下、接过他手中的点心时,眼神都忍不住往他的额头上飘。
看见她如此在意自己的模样,由希在感到好笑的同时也觉得心头一暖,本来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没事的,只是个小伤口而已,再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由希将遮住纱布的浏海撩起,让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伤,随后又将会被慊人弄伤的过程完整地告诉她。
虽然他有说现在伤口完全不会痛了,也没有出现头晕想吐之类的脑震荡症状,但源辉还是紧皱着眉,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纱布的周围,确定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触碰而露出什么不舒服的神色后,这才放下手。
趁着她还没有将手完全收回去前,由希迅速地握住她的手,并且在与她十指相握的同时将自己坐的位子从她对面移到她的身旁,「很久...没有见到辉夜了......」
「从期末考结束到现在,大概是十三天左右。」
见源辉认真计算的模样,由希反而不好将在学校附近的餐厅里看见她,还偷听到了她和塔矢的事情告诉她,所以只能转移话题,直白地询问道:「我...能够抱抱妳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想要拥抱自己的要求,所以源辉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但是她很快及恢复原状,并且朝他摇了摇头,「不行,若是变成老鼠了怎么办。」
听到她这么说,由希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以这样的原因作为拒绝的理由,脑中也迅速闪过许多负面的想法。
他知道,他该主动请她解释而非自己胡思乱想的,只是他的勇气大概都在除夕那天晚上用完了,对这她却无法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了解他,还是他将所有想法都呈现在了脸上,就在这个时候,源辉忽然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一边轻轻理着他前额的头发一边说道:「变成老鼠后,纱布会掉下来的,而且我才刚从大阪那边回来没多久,也没有换衣服,若是让伤口感染到细菌、加重伤势就不好了,所以不行,等由希君的伤愈合了再说。」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像是在哄着自己一样,由希的心跳漏了一拍,也让因为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疏远而感到不安的他忍不住俯身吻上她的唇,而没有与她相牵的那只手则是覆到她的后脑、让她无法逃离。
过了好一会,他才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用着气音询问道:「亲吻,应该就不会对我的伤口产生什么影响了吧?」
「由希君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不会太晚了吗?」
源辉那带着喘息的声音显得有些没好气,令由希不禁轻笑出声,随后又再度覆上她的唇。
鼻间充斥着她的气息,唇舌间亲密的触碰与缠绕,这才让由希完全安心了下来。
----------
就忙碌程度来说的话,除了高三的毕业典礼外,第三学期其实没有其他会让学生会特别忙碌的活动,所以比起有着修学旅游、学园祭的第二学期,由希和其他的学生会成员的工作其实轻松了不少。
原本由希以为可以趁机抽空找几天到紫吴家附近的那块快要被荒废的菜园整理一下,顺便弄出一小部分的空地来试试种一些香草,到时候还能够移植到盆栽里送给源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东京都的都立学校教育部的官员今年忽然放弃其他偏差值更高、体育社团表现更好的都立高中,反而挑选了海原作为视察的学校。
为了在他们面前留下好印象,校长和所有的行政人员、老师都忙碌了起来,而学生会也被分配到了许多工作,要帮忙风纪委员加强巡查,要督促所有社团做好整洁工作、整理好社团日志,还要整理学生会自己的所有文件。
由于贵宾到校之后可能会巡查各个地方,包括学生会办公室,所以学生会也必须进行大扫除。
随着学生会的各个柜子变得整整齐齐、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仓伎真知变得焦躁了起来。
先前仓伎真知因为被传了谣言而社团工作早退时,由希便被担心妹妹的真锅翔硬拖着一起到她的租屋处,并且得知了那个她试图谋杀自己弟弟的滑稽真相,还有她总是将办公室、教室弄得一团乱的原因。
知道她在这样“完美”的地方会感到焦躁恐惧,但目前办公室里必须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直到教育部的人离开,所以由希便尽量安排一些跑腿、和社团接洽的工作给她,减少她留在办公室的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视察那天,校长、行政人员和老师们都严阵以待,而学生们也被这样的氛围影响,上课时都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下课时也不敢像平常一样吵吵闹闹的。
在视察期间,官位最大的是都教育长曾经提及过源辉的名字,还说源辉是他们这次挑中海原作为视察学校的主要原因之一。
听到她这么说,海原的校长连忙暗中派人去查看源辉今天是否有到校上课,而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便派人去通知她一声,请她在课程结束后到学生会办公室等候,因为都教育长他们在行程的最后是查看几个运动社团的活动状况,然后再到学生会办公室旁的社团会议室做最后的总结。
虽然已经从老师那边听过这件事了,但是在源辉走进学生会办公室时,本来还忙着处理面前堆栈起来的文件的由希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然后才连忙起身倒了杯水放到她的面前。
见他一副想要好好招待自己,但又因为事务很多而为难的模样,源辉便主动说提出自己待在角落看书就好、不用理会她,随后便坐到最角落的靠窗位子、翻看着自己带来的棋谱集。
看到她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与一旁奋笔疾书的樱木直人、难得认真的藤堂公形成明显对比,由希轻笑了几声,而努力在做事的同时压着仓伎真知工作、分散注意力的真锅翔则是忍不住抱怨了句:「由希,难道不能请你的女朋友帮个忙吗?」
「她正在忙着备战,你不要打扰她。」
瞪了他一眼后,由希又看向源辉,确定她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谈话而分神后才又继续工作。
过没多久,由希忽然隐约听见自家校长说话的声音,而且声音还有越靠越近的趋势,所以他连忙起身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小心偷瞄了一眼。确认了校长和教务主任正带着教育部的人过来后,他便让真锅翔他们稍微收拾下有些凌乱的桌面。
当他们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校长他们也带着人到了办公室,并且简单介绍了下身为学生会长、副会长的由希和真锅翔。
真锅翔倒还好,但因为由希的外型出众,看起来又是聪明可靠的模样,所以教育部里的委员便客套地称赞了几句。
点头附和了对方的赞美后,校长便朝着站在最里面的源辉招了招手,并且在源辉向前走时朝都教育长说道:「对了,高桥教育长,因为您先前有提到源同学,而正好今天她没有比赛,所以我就请她稍微留一下、和您见个面。」
源辉面带微笑着朝她鞠了个躬,姿势十分标准,「许久不见,高桥教育长。」
高桥教育长是个六十出头的女士,看起来严肃又不好亲近,但却在看见源辉时露出了笑容,「原来是源老师啊。」
听见她用老师来称呼源辉,不论是和她一起的官员还是海原高中的人都感到十分讶异,而还没等他们之中哪个人开口提问,她便主动向其他人介绍道:「去年暑假我和都知事一起参加了个日本棋院的活动,那时候源老师负责和我们下指导棋的。源老师十分厉害,目前已经是所有女流头衔的持有者了,还是唯一一个打入一般头衔赛循环赛的女性棋士!」
由于高桥喜欢围棋,其他官员虽然不一定会下棋,但是对围棋界的事情也了解一些,所以便附和着称赞。
「您过誉了,」源辉不卑不亢地说着,「比起其他前辈,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和努力的地方。」
高桥拍了拍她的肩,「源老师已经足够优秀了,我曾听妳的姑母说过,源老师除了学业成绩和围棋十分优秀外,竞技歌牌也是职业水平,另外还会花道、茶道、书法和日本筝,若我的侄女有源老师一半优秀就好了。」
顺着她的话,教育部的其他人和海原高中这边又夸赞了源辉好几句,最后因为时间的关系,她才和源辉道别,然后前往下一个地点。
虽然刚才的焦点都是放在源辉的身上,但在那群大人们都离开后,由希和其他学生会的成员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在关上办公室的门后,有股与有荣焉感觉的由希笑着朝源辉说道:「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辉夜会日本筝的事,下次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听辉夜弹奏看看……」
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从眼角余光注意到站在源辉身后的仓伎真知的脸色十分难看,双手也紧握成拳像是在隐忍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现在整个学生会办公室正处于整洁到会让仓伎真知感到不舒服的程度,而且源辉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地优雅完美,正是以往她的母亲所努力逼迫她成为的模样。
正当他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时,她却先一步动作了,先是把桌上所有的纸张和活页夹全都甩到了地上,随后又转身快步走到距离她最近的柜子将里面排的整整齐齐的活页夹和书籍往后丢。
没有预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源辉没来得及闪避,就这么被她随手往后丢的书砸到了头,没过几秒又被一个活页夹擦到了脸。
见到这个情况,由希连忙将源辉拉到自己的身后,而真锅翔也在这个时候紧紧抓住仓伎真知的手。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发泄过情绪的关系,还是因为现在整个办公室已经乱到不行的关系,仓伎真知也不挣扎,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喘气。
确定她停手了,由希便连忙转过身捧起源辉的脸,仔细地检查,还好,源辉额头被书砸到的地方只是有些微微泛红,但是脸颊却被活页夹里的纸张割出了一道伤口、冒出了一些血珠。
看见那些血,由希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想要替她擦拭,可是又担心自己的手帕不干净,所以手举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动,只能开口说道:「辉夜,妳的脸受伤了,我带妳到护理室去。」
「只是被纸割伤、稍微破皮而已。」
朝他摇了摇头后,源辉从自己的口袋拿出手帕,轻轻往脸上擦了擦,擦到第三次,血就完全止住了,而且没有细看也不会看到伤口。
虽然源辉看起来并没有介意,但是人是在学生会被弄伤的,弄伤的人还是学生会的成员,所以由希感到十分愧疚,「对不起……」
在知道源辉被弄伤了,真锅翔也是一脸歉意,并且拖着低着头的仓伎真知走到她的面前,「真的很抱歉,辉夜姬,但是这孩子并不是故意的,因为某些原因,她没有办法很好地克制自己,还请妳不要和她计较。」
源辉并没有说话,只是往一旁走了几步,捡起了自己那本扫到地上的棋谱集拍了拍,并且在看到封面上的折痕时皱起了眉。
看见她紧皱眉头的样子,真锅翔立刻说道:「我让这孩子把书钱赔给妳。」
源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抱著书,然后越过所有人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
被留下的由希只能快步跟了上去,一直到了与学生会办公室有些距离的走廊转角,她才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对着他询问道:「真锅君是因为仓伎桑是他的妹妹,所以才替她道歉的,那由希君呢?」
虽然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但由希君还是老实说道:「因为她是学生会的人,而且辉夜还是在学生会受伤的。」
「真锅君说的某些原因又是什么?」
因为涉及仓伎真知的隐私,所以由希只是大略说了以前她被母亲要求每一件事做到完美,后来又因为有了弟弟而被母亲放弃培养,所以才会对“完美”的事物产生惶恐,甚至出现了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他原以为源辉会因为仓伎真知的遭遇而露出同情或谅解的神情,但是她却开口询问道:「仓伎桑的心情,由希君能够理解吗?」
没有等他分析出她这个问题的涵义,她便先一步替他回答道:「是能理解的,对吧。但我却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在弄伤了别人、弄坏别人的东西后不用亲自道歉,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好受而弄乱别人的劳动成果,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都可以承受他人的指责做出这些事了,却无法对造成她如此惶恐的罪魁祸首进行反抗……」
听到这里,由希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而还没有等他找出原因,他看见她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所以,人生里没有什么挫折的我果真是不适合的,还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比较能够跟由希君相互理解,对吧?」
说完之后,源辉便马上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愣愣站在原地。
他知道,他应该追上去的,只是想起她说到最后时那闪着水光的紫色双眸时,他却丧失了追上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