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江边同步,截止高一下学期就已经提前自学完了高中物理,这张图是他和江边一起搞的,原件在江边这儿,他另外影印了一份。
但随着复习拉到第三遍、第四遍,很多延伸点已经不需要放进复习点了,他早就换了一个更清晰明了的版本。
“懒得换。”江边翻到要找的部分,凭记忆快速地往上面默了道题。
前一页背面映出力透纸背的一个叉,看得出主人是撕都懒得撕了。
沈瑾瑜起身去自己位置上拿了复习资料。
周邮的桌子上摞着高高的书,比起第一排为他增添了许多安全感,他决定今天晚自习就坐这儿了。
幸好周小少爷没让他等太久。踏着第三节下课铃,周邮准时出现在了教室后门。
他抬起手蹭了沈瑾瑜一脖子汗,问道:“老沈,你怎么坐这儿了?”
“哎呦喂!”沈瑾瑜一脚蹦出老远,转头被座位的主人惊了一下。
白色短袖上一道道的灰,一侧袖子挽上去,周邮抽了张湿纸巾擦着手,秀气的眉眼上方,长长了的额发也湿透了——他身上没有一般男生大汗淋漓后的“脏”感,即使这会儿像个刚从烂尾楼里跑酷回来的,眼神也依然闪亮干净。
江边瞟了眼他。
男生仰头喝水,喉结一动,多了份野蛮的侵略感。
但低下头,微扬的桃花眼湿漉漉一眨,又把陡生的锋利抹去了,留下朗然的气质。
“看屁啊!爱上我了是不是?”周邮喝下一大口水,冲老沈笑骂道。
沈瑾瑜呲牙表达不满,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
周邮眼珠一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学习。”
“边哥,我举报你同桌把我当傻子。”沈瑾瑜回头告状。
江边头也不抬,抬起了腿。
脚踩在周邮椅子边上,一用力连人带椅子支出去半米远。
平时坐的远得,中间还能再塞个人,是沈瑾瑜为了讲话,刚才把椅子搬得太近了。
周邮差点坐不稳。
“我去,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江边手里的笔转了两圈,解释道:“你身上有热气,烘到我了。”
周邮:“……”
“这种事儿爹你是怎么和他成为朋友的?”他很认真地问沈瑾瑜。
沈瑾瑜干笑一声:“呵呵,边哥他……平时不这样。”
至少跟他不会。
打球湿透短裤的时候大家都抱在一起庆祝呢。
“呵,他什么样我还不是门儿清。”周邮哼笑,一手在抽屉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你找什么呢?”
“《老吴宝库》啊,老吴不说开学第一件事查进度么?”他说着叹了口气,“学数学就像西西弗斯推巨石,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寸步不停,好不容易推到顶一道大题又给干回了山下,命苦啊……”
沈瑾瑜拖了张椅子坐下来,诚恳问道:“我懂你的心情,但西西弗斯是谁?”
周邮和未加入对话的江边:“……”
前者:“没谁。”
他把另一边袖子也卷了起来,短袖当场变背心,边自言自语道:“不行太热了,我得先回宿舍洗个澡。”说了就干,拎着书抬脚就要走。
沈瑾瑜一把拽住他:“哎哎兄弟,我这都等你半天了。”
“你找我有事儿啊?早说啊。”
“当然有!”沈瑾瑜翻出本子,指着上面的字,“请用最清晰的思路解答一下,‘中国风’主题的作文,写什么最拿分?”
“渔舟唱晚,小桥烟雨,三山五岳上的云海晚霞。”
周邮一边往后门走,顺口报出一堆词,最后扶着门框站定,手指煞有介事地一点:“刚刚是写景,如果你要写人,就往郁郁不得志、死命含蓄了写,可以加上什么孤舟独钓,江阔云低,月夜独酌之类的场景。”
“我走了。”他摆摆手,消失在了门口。
沈瑾瑜立在原地,更困惑了,这和搜索引擎一个也对不上啊。
他捏着摘录本,把问题抛给江边:“中国风和郁郁不得志有什么关系?”
江边高深莫测地回答:“类似……你和周邮的关系。”
沈瑾瑜:“我和周邮什么关系?”
“我哪儿知道。”江边心道,我和他的关系都剪不断理还乱呢。
*
这次月考的时间安排得很宽裕,按着高考的标准,于第二天上午结束。
周邮回教室的路上莫名混进了一帮文科生的队伍,听他们叽叽喳喳地对答案,对完一起痛骂“不要手的选政治,不要命的选地理”“高中地理,伤天害理”,稀奇地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是属于考一科扔一科的类型,考后绝不对答案,因为出了考场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和月考的缘分,在哪里开始就该在哪里结束。”周邮趴在沈瑾瑜身上,仿佛一个大号挂件,“老沈你别问了,我和他已经前缘尽散了。”
听到这中二发言,江边习惯性地抬起手,顿了一顿又放下了。
他原想一巴掌拍上去,反应过来周邮不是沈瑾瑜——这一下要是不巧上身,那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说来奇怪,他和沈瑾瑜几年铁哥们儿从没红过脸,沈瑾瑜又是周邮在这个班上混得最熟的,照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法则,他和周邮应该也能处得不错,但两人却是一山不容二虎,见面就掐。
说熟悉吧,同桌加室友的关系,放谁身上都得是高中最难忘的情谊,但他俩偏偏又没那么熟。
上课从不偷偷讲话,宿舍也不一起回。结过梁子、吵过架,互怼可以,互夸不行;互损是常态,互骂是每日任务10/10。
江边看周邮,是任性散漫。此人高三了,晚自习没人看着就不上,妥妥一个被父母宠坏的小孩。
大事小事拎不清。
他暗自撇嘴,猜想就周邮这段时间的学习态度,搁在“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1班,开局那和自己相差无二的底子,迟早被他消耗完。
回到班,黑板一体机在放《语文的广和美》。
临开学,小初高又搞起素质教育,主要体现形式是观看纪录片。考后的休闲时光,讲题太不人道,放他们自由玩耍也不可能。
干脆放点不痛不痒的素质教育视频,抽时间完成上头的任务。
教室里小范围地讨论着刚刚结束的考试,少数几个看视频的也在放空。
沈瑾瑜搬了椅子坐到过道里,找周邮讨论一道化学实验题。
他逐字逐句背出题目,另一位的表情却介于清楚和糊涂之间,很像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
周邮和他鸡同鸭讲地对了一会儿,终于不堪忍受,目光很死地往后一滑,让出自己的位置来:“大哥,求你放过我吧。我实在是记不得了,你和他对吧,他肯定记得。”
他朝沈瑾瑜挑了下眉,示意对方位移一下。
沈瑾瑜屁股一抬刚要动,江边不咸不淡地撩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江边这一眼有点不好惹。
于是沈瑾瑜又坐了回去。
周邮顿时不乐意了:“位置都给你开辟好了,你倒是挪啊。”
沈瑾瑜摆摆手。
周邮:“?”
他狐疑地望向江边,胳膊肘怼了怼空气:“你不会也忘了吧?”
江边继续凉凉地回视。
他听了许久墙根,吐槽的话三箩筐都装不下,这下终于忍不住质疑道:“刚考完就忘,你属鱼的吗只有七秒记忆?”
周邮当场一跃而起。
沈瑾瑜知趣地拖着椅子走了,在即将掀起的战火中很有礼貌地知会了一声:“我先撤了,你们慢慢吵。”
傍晚,期盼已久的假期终于姗姗来迟。
北门口学生鱼贯而出,赶上晚高峰,整个学前路堵得水泄不通。
江边和沈瑾瑜在路边等沈妈妈开车来接。
两人个子一般高,气质却大相径庭。
虎背熊腰的沈瑾瑜往校门口一戳,和四方兄弟打着招呼,要不是穿着校服,真像社会人士上高中来收小弟的。
江边在他旁边就显得沉静多了,单肩挂包,黑色校服裤衬得腰细腿长,然而从站姿到身形都给人生人勿进的脱俗感,真像是社会人士的朋友陪着来收小弟的。
正值放学,路过的女生都不禁侧目。
农历七月走到末尾,暑气渐渐远离,但还是热。眼前叫孩子的、打电话的,还有兴趣班扛着牌子招生的乱成一团,给难得的假期染上了躁动的色彩。
他们等了一会儿,沈妈妈打来电话,说自己堵在路口进不来了,让他俩自己走过去。
眼见着路都变成了停车场,沈瑾瑜搭上江边的肩膀左右看了一下,沿着人行道认命地往前走。
江边T恤外面的短袖衬衫没脱,少年清高的眼扫过来往的车辆人流,身上却慢慢冒出汗来。
他动动手想甩开沈瑾瑜重得像石墩子似的的胳膊,忽然身侧掀起了一阵凉风。
一个冷瘦的手掌拍在他凸起的肩胛骨上,一触即放。
江边条件反射看去,只见一道白影由身后飞驰而过,周邮滑着滑板,像个御剑飞行的大侠,越过他们时混不吝地吹了声口哨,回过头笑着喊:“拍错人了!亲爱的老沈开学见!”
沈瑾瑜反应最快,抬起胳膊指着他吃惊地说:“周邮你滑去哪儿啊?”
可白色衬衣的“小流氓”已然听不见他的声音,几个弯道轻车熟路地拐进街边的巷子,扬起的发梢将喧闹和晚风甩下,倏忽间看不见人了。
周围认识他的同学都分了点目光过来,女生们小声讨论起了“1班的周邮”这个词组。
然而,直到那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潮水般的街道熙攘才重新侵占江边的听力系统,热腾腾的空气里他偏过头,意识到沈瑾瑜的胳膊早已拿开了。
之后耳边才响起周邮的话——“拍错人了”。
江边低头轻笑一声,心想:熊孩子还挺记仇。
大街上就开始玩滑板,怕不是又想闯祸了。
周邮奔回家,在小区门口刹停,眼尖晃到他爸的车刚过道闸杆,于是慌忙掉头,取消了回家放书包的计划,转头去了地铁站。
杜皓械在七中体育场和他碰头,甫一见面便搂着周邮涕泗横流:“周周,你总算回来看我了!”
周邮竖起双手避让,嫌弃道:“哎!男男授受不亲啊!”
杜皓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抱住人继续哭:“没事,我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