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管理,岱山陵园只有一个机动车出入口。
访客到停车场必须下车,步行通过轮回台阶上广场,运载尸体或骨灰的车辆则必须右行绕道上山,不与普通人同道。
减虞赶回岱山时,不少私家车开始陆续返回。
“今儿人真不少。”元赑右腿踏上小童子石雕灯,手遮在眉前向下遥望。
“警察出面了。”
吴敏,或者说何均陶敢遇到的麻烦还不小。
警察还是有威慑力的,吓退了第一波怕引火上身的闲杂人等,现在还能坚守围攻殡仪馆的除了遇难者家属,恐怕剩下的都心怀鬼胎。
元赑带减虞溜上尸体专用车道,一路鬼鬼祟祟,期间每逢百米就能遇到零星几个保安,他们检查了元赑戴的工作牌,元赑又趁机偷偷塞几包烟,保安就放行了。
减虞眼看着他把红壳软中华塞进骨灰盒,见到人就偷偷摸出来,不禁无语。
“你表姐找的这个保安是小头目?面子还挺大。”他问。
“我家有个祖宗埋这儿,一年要来个几趟的,熟。”
“祖宗?几百年的,新的还是旧的?民国可还是明朝?”
“简老师识货,咱家祖宗怎么说也得是洪武年间的宝贝,嘎嘎开门!”元赑接他的冷笑话倒也很顺畅,伸手一指,“喏,666A,6号坑6排第6个A面,等你成了我媳妇儿,过去拜一个,认祖归宗。”
“……滚。”
他跟在元赑后面,听到一阵越来越响亮的嗡闹声。
殡仪馆近在眼前。
“这边。”
元赑高大的身形太过惹眼,于是弯腰压着马路边前行。
雨后湿冷的空气加深了墓地的寒意,路边的竹林扎根在湿润的黄土,竹叶婆娑,像剪刀一样剪断凌冽寒风,一阵阵,一扑扑漫上山腰。
减虞插了一脚泥,一个趔趄,不慎失去平衡,左手往下一撑,好险立住了,可手跟鞋底都脏污不堪,就缺个转盘做手工陶器了。
前头元赑听到他闷吭,回头紧张道:“怎么了?”见他清俊的眉眼万分嫌弃满手黄泥,不由蹦两歩下来,腋下夹住骨灰盒,仔仔细细用袖子擦净他的手。
“洁癖?”直到玉白的五指见不到一丝湿泥,元赑才恋恋不舍地说,“唉,你全身都漂亮,手跟下边一样白,还没有毛,可惜山上没溪水,待会到里面洗洗。”
减虞又蹭了下他的后背,把干了的小块黄泥巴全蹭他衬衫上,说:“现在开始离我远点。”
元赑失笑:“我给你擦手,你还嫌我不干净?”
“收起你脑子里的废料,不付款禁止颅内强.奸。”
“5200够不够嘛……等等我……要不6666怎么样?”
半吵半闹到了殡仪馆后门的篱笆墙,这儿人不多,但那竖起的铁皮墙银光闪闪,搭配一旁的高压电箱,总有种天堂之门的感觉。
要从焚化炉爬进去,首先要先进吊唁楼的后院。
减虞低问:“你进去过吗?”
元赑逞强道:“知道焚化炉在哪个屋就成,天堂有路咱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哎嘿。”
他大摇大摆走到墙下,比了比自己的个头,刚想说话,减虞就捂住他的嘴,从铁皮缝隙里观察里边警戒情况。
掌心蓦地一湿,有什么又热又流氓的软体舔了他一口。
减虞僵住,用嘴型骂道:你他妈就这么爱吃土?
山尘多砂土石粒,被秋日带着桂香的雨水化作湿黏的糊糊,尝起来当然一言难尽。
元赑不要脸地将鼻子埋入减虞冰丝质感的手掌,深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甜的。
他张大嘴巴哈气,潮湿的呼吸喷出来,眼中尽是满足和戏谑。
减虞:……
不禁发自内心怀疑改变计划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
指望这头蠢货靠谱还不如指望大猩猩跟羚羊能突破生殖隔离结婚生子,然后把这货造了出来。
减虞受不了地甩手,踹了下他的膝盖弯,贴墙根到东北边较短的墙下,这儿离保安室最远,只要不大声密谋就不会暴露。
茂密竹林形成天然的巨伞,将他们罩在碎碎的日光星点中,一块黄豆大小的光斑打在减虞的眉梢,宛如镶着一枚耀金宝石。
元赑看痴了,继而吃太阳的醋,于是伸手在他头顶挥了挥,光斑即刻消失,却又从竹叶细密的孔隙钻进来,减虞的脸上登就像湖面那样波光粼粼。
“你准备了梯子?”减虞耐着性子问。
“没,要梯子干嘛?”元赑那双24K纯钛合金透视眼几乎要把减虞盯穿。
“……那你打算自己先爬,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城门,在保安都瞎了的前提下把我迎进院子,以警察抠动扳机为号打破焚化炉墙砖往里钻,是吗。”
减虞闭眼,匪夷所思地喃喃摇头:“我真是脑子短路才会信你有办法进得去。”
元赑食指摇摆:“一个忠告,不要在你老公面前说他不行。”
他把骨灰盒往减虞怀里塞,减虞拒绝,他便只好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放着,然后跑进竹林,踢飞几块挡路的碎石,扭脖子活动筋骨,朝屋顶指了指。
减虞:?
一秒后,他就理解了元赑的意图。
业务楼严谨来说只有一层半,不知是不是设计有讲究,一楼层高只有两米五,半层衔接屋顶,加上一米多高的围栏,约有四米高。
后院叠放着几架解剖台,刚好顶到棚子,那棚子也是铁皮做的,一碰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刚好卡在嵌进墙体的钢筋把手下端。
也并非爬不上去,只是十分考验弹跳力、臂力、抓力,唯一不确定的是如何穿过业务楼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焚化炉,找到骨灰寄存室。
况且减虞还得在几层楼中找到胡文博的冷冻柜。
事不宜迟,待减虞让出一大片空地,元赑便压低上身起跑,脚一抬就蹬上了一米五的高度。
他臂展极长,完全伸展一臂及肩达到一米三,跃到空中最高点时一抓——
“那边的!干嘛!下去!”
减虞正大气不敢出,却听一声爆喝从墙内传来,他顿时头皮一紧,目光闪电般射向元赑。
经这一吓,元赑果然前功尽弃,手指摸到了钢筋把手,却没能用劲,他喊了句卧槽,整个人便自由落体顺着竹林滚了下去。
“老子信了你的邪。”
减虞低声咒骂,捞起骨灰盒就要阻止元赑下坠的冲势,可元赑个高体壮,惯性大得惊人,减虞的脚还没碰到他,就被元赑慌乱之中扯摔倒,两人就这么一起滚到二十米开外。
咚!——哗啦啦!——哔——
最后一句消音来自减虞,虽然他被元赑紧紧搂在怀中护住后脑勺,可还是不可避免撞到了膝盖脚踝等关节,简直痛不欲生。
“……给老子起开!”他被元赑压着,浑身都难受。
元赑却抬头看了看上边,把他乱动的手脚都按住,低声道:“嘘!别动!有人!”
“人你——”
“真的有人,刚刚那声不是对我们喊的。”
元赑舔舔牙根,铁锈味像一口咬爆的马蹄珠在齿缝迸发,他抿紧嘴,才将脸又埋了下去。
减虞静听了会儿,果然上头保安连连大喊‘防爆叉’!‘抱头’!像是抓住了什么人。
看来还有别人想到从业务楼后院突破了,可惜这条道跟前门不通,车道一路还有巡逻保安守着,只有少数漏网之鱼溜了上来。
元赑笑了笑:“早知道是抓小虾米的,我就不用在你面前这么丢脸了,草。”
两个成年男人滚出二十米闹出来的动静很难忽略,一个保安举着防爆叉走到墙边,往竹林里边走边捅,问:“还有人?快出来!出不出来,不出来是吧?”
很快他就发现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趴在地上,浑身竹叶草屑脏兮兮的,就是那动作——怎么那么猥琐。
走近了一看,原来男人底下还压着一个,亲得热火朝天呢在。
啧啧,有伤风化。
保安悻悻地将防爆叉反过来,敲了敲竹子:“喂,你们俩有毛病就去治,来陵园打野战,不嫌害臊啊?不怕半夜被鬼找上门啊。”
白衣男一脸潮红地抬头,手还塞进胯里,好像在系皮带:“马上就走。”
“快快快,赶快走,真是,现在什么人都有,年纪轻轻,长得人模狗样,哪晓得背后这么饥渴。”保安直到回去关上铁皮墙还在念叨,其他人好奇问咋了,他说:“俩野猪!”
约过十分钟,一切恢复如初,诡异的平静。
减虞动了动手指,麻了,比他的大脑还要麻,元赑跟座山雕一样把他脸遮得严严实实,没让保安看见,深谙厚黑学之道——抓奸现场第一要义是遮脸。
“……起来。”
“等下,嘶,你摸摸我膝盖是不是碎了。”
“没碎,起来。”
“真的吗,那你再摸下我后脑勺。”
“有完没完?!”减虞咬牙,烟瘾跟狂躁同时发作,艰难抽出双手掐住元赑的脖子,“你他妈硌着我了!”
元赑迷茫:“我没硬啊。”
减虞:“我他妈说的是骨灰盒!”
拉着人起来检查一番,完好无缺,元赑很满意,站到一边等减虞用力搓脖子,知道他忍不了身上脏,便邀功道:“我刚箍你箍得可紧了,泥都在我胳膊上,你看。”
说罢还主动给他捡帽子后边的碎叶,眉目极为认真,温暖又粗糙的手指划过后颈,像过电一样。
减虞心底的躁动却怎么都压不下去,他屈起右手食指,放在口中含着,元赑还瞧新鲜,以为他要吹口哨召唤神龙,岂料减虞垂下眼皮狠狠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