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见楼内闹中有静,说书先生一早便占了戏台,那张如鱼嘴的嘴巴滔滔不绝,讲的故事生动有趣,吸引了大把宾客。
一楼多是来此听书的客人,二楼都是独立厢房,环境清雅,适合待客。
林晚倾点的那壶茶从滚烫到平凉,茶水凉了后,她又命店小二重换。
如此折腾了三回,眼见早已过了约定的时辰,她依旧没有见到陆航之的身影。
林晚倾的心逐渐没了底,她偏头注视着厢房的门,从她进来到现在,进出那扇门的只有端茶倒水的店小二,便再无旁人。
店小二每回进来,她都以为是自己等的人来了,本想放下那颗焦灼的心。
然而每一眼的确认并未给她满意的结果,林晚倾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而他始终都未出现。
或许是报应吧……
上回是她先爽的约,他这回报复也是应该的。
林晚倾眼眸静默,对着眼前的琉璃盏发呆。
她的神思不知游荡在何处,此时门口已来了人。
“姑娘……姑娘……”
春芽两声呼唤唤回了她的思绪,林晚倾第一时间往门口瞧。
梁宥站在外头,几乎遮住了外面的视野。
男人全身墨黑,高贵优容,宛若画中走出来的尊者。
他身上还套了件墨色的披风,似是赶着过来的样子。
林晚倾缓缓起身,只见他伸开那细长的左腿,无声地走进来。
直至走到她眼前,男人才倏然停下。
梁宥面容平淡,根本不像个方才杀过人的恶徒。
男人杀了人,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如往常一样来寻她。
“他还没来?”
房内的环境一目了然,梁宥只看了一眼,关心地问道。
林晚倾不掩情绪,默默地垂下头,娇俏的面容上满是失落。
男人的眉间紧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
他凝望着满怀失落的她,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转手套在她身上。
梁宥动作娴熟,他系好披风的绸带后,下一刻便对她伸出了手。
“和我回去。”
男人摊开自己宽厚的掌心,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恳求。
他的目光在见到林晚倾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挪动过。
林晚倾盯着他的掌心,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便抬起了手。
她如豆腐般水嫩的肌肤一触碰到他的手,男人便立即握住了她。
他的动作很轻,深怕惊动了她。
男人一转身,二人便出了厢房。
林晚倾终是没再等下去,随着梁宥离开了这家茶楼。
她出了门便发现天边已没了多少日光,原来她等到了日落之时,都还没有等到陆航之。
林晚倾此刻不仅是失落,对他也甚是失望。
“陆航之这个人两面三刀,满口谎言,当初在云州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了,如今你还相信他吗?”
梁宥牵紧林晚倾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马车正晃悠悠地颠回王府,林晚倾坐在他身边,能感受到他那规律的呼吸。
“他原不是这样的人……”
林晚倾的眼神只对着一个地方,脑海里是陆航之曾经的模样。
她记忆里的陆航之并非这种人,虽然有点死脑筋和倔脾气,但陆航之绝对不会行欺骗之事。
他一身傲骨,根本不会容忍自己成为行事不端的小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晚倾,你千万不可自欺欺人。”
梁宥收紧了手,将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她。
他的话却也是事实,林晚倾的心堵得厉害,她不理解陆航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以为我了解他,没想到……”
林晚倾叹着气,她闭上双眸,原来自己真的看错了人。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怀疑自己,陆航之的模样怎么也挥之不去。
“可是,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就只是要嘲笑我吗?”
林晚倾转念一想,他无论如何都想和她见一面,可都要见面了,他却食了言,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打听过了,其实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和李氏一起来的。”
梁宥另一只空闲的手安放在膝盖上,男人的眼眸在这偏暗的车厢内若隐若现,略有些阴森。
林晚倾无法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而且陆航之和谁来的京城也与她没有关系。
“他或许只是陪李氏来京城,然后顺道来见一下你,结过看到你过得很好,心中不平衡,所以耍了些心思……陆航之的心眼可不少,你忘了吗?”
“可他说有事要和我说,不至于食言吧?”
“他说的话可信吗?晚倾,不管如何,他今日确实是没有来,就这一条,你便该清楚此人的真面目。”
梁宥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甚是清晰。
林晚倾转过头,一道质疑的目光落在他白俊的脸颊上。
“你……”
林晚倾想开口质问,但这只限于自己的猜测,她没有理由怀疑梁宥。
“你怀疑我吗?”
男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也不避讳地问道。
林晚倾惭愧地低下眼眸,选择了沉默。
梁宥没有责怪她,毕竟他在林晚倾那里也有案底,她会怀疑自己也是正常的。
男人嘴角一勾,道:“我既然答应你们见面,何必还搞这些小动作,况且我也不是一个闲人,整天盯着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浪费时间不说,我也不屑这么做。”
“世子,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我曾经用尽手段把你抢来,你会怀疑我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晚倾,你能否多注意我,对我多点关心,给我多点爱,你都已经和他和离了,以后能不能少点和他来往,虽然你们至今还是沾亲带故,但我不希望看到你们来往甚密,我是男人,不是圣人,我会嫉妒,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纠缠,何况陆航之还是你的前夫。”
林晚倾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她检点了自己一番,然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再去深究那些是非,只将它们都当成云烟,遗忘在脑后。
梁宥感受到了她的态度,眼眸下沉,心中暗流如潮。
他平静的神情浮出一道高贵的冷傲,那对浓眉轻蔑一挑,此刻胜利者的喜悦只属于他一个人。
——
“林娘子,陆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
林晚倾正在绣着孩子的肚兜,行善便进来传报。
她头也不抬,只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姐姐——”
直到林晚秀一声呼喊,她才舍不得地抬起了眼。
“走路动静这么大,深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来了……”
“我从小走路不都是这样的吗,姐姐怎么总是嫌弃人家?”
林晚秀毫不客气地坐在姐姐旁边,如今距离林晚倾临盆已不到一个月,林晚秀不敢太靠近姐姐,怕自己碍事,磕碰到她。
“没嫌弃你,就是说说而已……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林晚倾继续手上的刺绣,随意问道。
林晚秀看着姐姐手里的肚兜,神色自然:“我这不是想姐姐了吗,再说你随时都有可能生产,母亲来信说要我时常过来,要我照顾好你和她的大外孙……”
林晚倾这时又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活,举眸望向林晚秀,眼神多了些惭愧。
“本应是我这做姐姐的照顾你,现在到是反过来……”
“姐姐说什么呢?我们是姐妹,互相扶持是应该的呀!”
“是啊,有你这个妹妹是姐姐最大的福气。”
“我有姐姐才是最大的福气呢!”
林晚秀眼底的幸福外露,那张鹅蛋脸上满是红光,堆满了笑意。
她抚摸上姐姐的肚子,很是期待这位大外甥的降世。
“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林晚秀歪着脑袋,自言自语。
林晚倾也很想知道,但只有等到临盆那日才能知晓答案。
“很快就知道了……”
林晚倾浅浅一笑,视线又回到那件肚兜上。
她最近时常幻想这个孩子出世后,穿着自己缝制的肚兜满院子跑。
等孩子再大点,她还要准备更多的东西。
林晚倾时而开心时而忧愁,总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母亲。
“姐姐,世子应该还没回来吧?”
林晚秀忽然变了语气,偷偷摸摸地环顾四周。
“还没,怎么了?”
她这转变极大,林晚倾不解地注视着她。
林晚秀确定梁宥不在,才对着姐姐道:“姐姐,你可还记得上回远之兄长见你的最后一面?”
一提起这个,林晚倾便不大痛快。
“你不是问过了吗,而且这都过去数月了,我也说过我那日压根就没有见到他……”
“姐姐,远之觉得这里面不大对劲。”
“怎么了?”
“我不清楚,他最近总是神神叨叨的,总说不放心他大哥。”
“陆航之不是回云州了吗,有何不放心的?”
“谁知道他?!”
林晚秀无奈地别过眼,耸肩道。
陆航之当时出门去见林晚倾,之后不但没回来,而且直接回了云州。
陆园后来收到他的信,陆航之在信上是这么说的。
但陆远之一直觉得可疑,认为他大哥不可能出一趟门见了个人,便直接回老家,按理说即便要回去,陆航之也应该回来和他这个弟弟打声招呼。
“他还打算近期回云州一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闲得慌,不过我陪着他回去也能见一见父亲母亲,这倒也不错!”
“你是能回去的,我可就不行了……”
林晚倾很羡慕妹妹,她如今行动不便,出个王府的门都费尽,何况还是回云州。
“姐姐别这样嘛,你有什么想和他们说的话都写下来,我做你的信鸽啊。”
“就会逗我开心……”
林晚倾的心底一阵温暖,夜里她便挑灯,琢磨着家书的内容。
“这么晚了还写什么,当心眼睛疼。”
梁宥沐浴归来,便看到她坐在书案前提着笔,却不下笔。
林晚倾放下手里的狼毫,皱眉道:“我打算写封家书,但不知道写什么。”
“孩子即将出世,这应该是他们最关心的。”
“说得也是,但每回都写这个,我觉得没什么新颖的……”
林晚倾烦恼着,她已经坐在这里快有一个时辰了,还是什么都写不出来。
“我记得你前几日才写过一封家书,怎么今日又写?”
“哦,晚秀今儿个过来,说他们打算五日后回云州一趟,我这不是回不去嘛,便想着让晚秀帮我带封家书回去,我也不用羡慕晚秀能回去了。”
“你若是思念亲人,我可以安排他们来京,再说,你即将临盆,且等你诞下孩子,便是我们成亲之时,你还怕没有他们来的时候吗?”
梁宥安慰她,林晚倾这会儿也不再焦虑,随意下了笔。
男人温柔的目光盯着她,然而这一刻,他的眼底划过一抹阴鸷,伏着桌案的手起了数条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