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阿九放了学之后,依然在家里的老槐树上摘槐花。
王家其余人等都拿了农具去芝麻地里干活,连王秀才也不例外。家里种了二亩地的芝麻,也不值得请人帮忙,自己家里几口人干几个傍晚就解决了。
阿九就对她七哥说:“七哥,你明儿傍晚不要去芝麻地里干活了。”
“为什么?”七郎有些奇怪地问妹子。
“昨儿,何劲松来找你了,说是要找你讨教文章。”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想讨教文章,学堂里下课时找我就是了,天天都有功夫,何必巴巴赶道我家来。”七郎有些好笑。
“七郎,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学堂下课那几分钟,能聊什么?这是劲松看你人不错,一心想与你结交来着。你今日就不要再下地了,就与他好好切磋诗文吧。”王秀才听了,对儿子道。
阿九知道父亲对劲松赞赏有加,心里不由得暗暗欢喜,觉得父亲可真是慧眼识珠,知道劲松不比学堂里那些平庸之辈。
见父亲如此说,七郎只得将手中原本预备打芝麻用的木棒靠在了院子一角的墙壁上,留了下来。
“七哥,要不你上树帮我折枝条,我就在树下锊槐花吧。”料定劲松一会就来,阿九不想让他再看见自己爬树的样子了。这女儿家家的,光着脚,像个什么样子呢。劲松是读书人,自己也是读书人,昨天是意外,今天可不能刻意让他看了。
七郎点了点头,脱了鞋袜,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树,开始折枝条,然后抛给树下的妹子。
阿九快手快脚地锊着枝条上的槐花,不一会,就锊了半篮子。
今天,她依然将门虚掩着,等着劲松的到来。
门外,门铃突然微微响动了一下。
阿九的心里就是一跳,她急忙起身,看了看大门口,却没有人推门而入,这才反应过来,是风吹的门铃声。
她不由得有些好笑,奇怪自己的魂不守舍。
槐花的清香在指尖弥漫,老槐树底下凉风习习,夕阳的金光洒在院墙上,幻化出温暖的光晕。院子里,一只老母鸡咕咕叫着,领着十几只小鸡娃子在墙角觅食。时光如此安逸静好,可是,阿九的心,却硬是静不下来。
这时候,七郎就说:“阿九,你说这槐花——”
他话还没有说完,大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阿九立刻站了起来。
却见大门口,站了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压根就不是劲松。
阿九不由得有些失望,面色却是如常。只见那年少的男子手里拎着一包礼物,生得容颜绝美,让整个小院都亮堂了起来,居然就是前日在后园里遇见的少年。
而那老者也是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不是贩夫走卒之辈。
阿九登时有些懵,她们村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人物出现啊!
这时候,七郎在树上也看见了这一老一少,便立刻下树,一边拍身上的灰尘,一边问道:“两位爷,请进,不知到我王家门上,有何贵干?”
那老者便锊了锊花白的胡须,缓缓道:“这位想必是王公子吧?老朽姓周,这是老朽的孙子宝玉。”
姓周?阿九心念电转,结合这几日听到的消息,就知道眼前的老者定然就是告老还乡的周阁老无疑了。
七郎跟妹妹一样,也立刻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于是便笑道:“原来是周阁老,失敬失敬,周阁老,周兄,快快请进屋喝茶——阿九,快倒茶来!”
三人一道进厅,分宾主落座。
阿九自去厨房洗手,倒了茶端上来。
周阁老便开口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想当年,老朽离开乌山村之时,你爷爷还只生了你大伯父一个,你们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如今村里这般后辈,我是一个也不认识了。”
七郎便笑道:“晚辈也时常听得家祖父提及,阁老您年少时读书勤奋,一举中的,在朝中为皇上分忧解难。这些年,您人虽然不在村里,可却是我们全村人共同敬仰的。”
周阁老听了这番话,便哈哈一笑,对他孙子周宝玉道:“你看,王家兄弟与你年纪相仿,人家是多么的会说话,你也要跟着学学。”
周宝玉微微一笑:“放心吧爷爷,我对这位王兄一见如故,日后进了学堂,少不得要多多向王兄讨教——对了王兄,小弟听说你们家兄弟众多,不知王兄行几?”
“周公子,小弟行七,你叫我七郎就可以了!”周阁老已经告老归田,没有官职在身,他的孙子,也非官员,又是本村故交,王七郎自称小弟,也是不卑不亢,非常得体。
话说到这里,阿九也听明白了,感情,这周阁老是想找爹,将自己的孙子送到学堂里的。
果然,就听得周阁老说:“七郎,你父亲不在家么?”
“家父外出有事,阁老有什么事,七郎可以传达!”
周阁老沉吟道:“也无甚要事,不过就是我这孙儿太过顽劣,我想将他送入你父亲的学堂里,跟你父亲学些道德文章,好好管教一下他的性子而已。”
七郎便笑道:“阁老家中如此富贵,大可延请西席。”
“宝玉并非女儿家,该让他出来多结交同窗才是,再说,你父亲的学问,那可是这一带公认的。”
见周阁老这样说,七郎和阿九心中都很受用,父亲的声誉如此之高,居然让阁老亲自送孙子入学堂,自然令他们骄傲。
七郎便道:“阁老放心,待我父亲回家,我就转告。”
见他如此说,周宝玉就说:“多谢七兄,多谢阿九妹子!”
说完,他还拿眼特意溜了阿九一眼。
阿九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见话已说完,周阁老祖孙两便起身告辞。
七郎和阿九便将他们送出大门外,这时,劲松才大步从村中大道上走了过来。
周阁老和周宝玉前脚刚走,劲松后脚就来到了门前。
见七郎兄妹刚送完客,便笑道:“你们家今儿可真热闹,送走了两个,又来了一个。”
七郎便道:“劲松,快快请进,昨儿我不在家,你要跟我聊什么,尽管聊好了。”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院子。
劲松一眼看见老槐树底下的槐花枝条,以及那半篮子的槐花,便笑道:“阿九,我来,可不敢耽误你兄妹两干活,不如你再搬两张小板凳,我们三个人一起锊这槐花吧!”
“这哪里好意思,你可是客——”
七郎刚要拒绝,就听阿九笑道:“那再好不过,劲松,我倒要看看你那双杀得山匪们落荒而逃的手,锊起槐花来,会是怎样的!”
“放心,定不会叫你失望!”劲松便说,边用手挽起了袖子。
七郎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怔。
自己的妹子,什么时候与劲松变得如此熟络了?
在学堂里,也没见两人之间打过什么交道啊!
况且,这何劲松可是出了名的柳下惠,对姑娘家从来不感兴趣,连雪儿那样的大美人上赶着他,他都几乎要捏着鼻子避之唯恐不及。
怎么他——好像对自己的妹子与众不同?
七郎暗暗摇了摇头。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这边的劲松和阿九,可不管七郎心里是怎么想的,两人一边锊槐花,一边热烈地谈论起来。
“劲松,你找我七哥,到底要请他解答什么疑难句子?”
劲松笑道:“是庄子《逍遥游》里的句子,你们姑娘家不感兴趣的。”
“你就那么看起不我们女子?”阿九有些气恼地反问。
“哪里哪里,我哪里瞧不起你们女子,只不过觉得你们姑娘家,定然瞧不上庄子这样的道学老学究罢了!”
听他这样说,阿九倒是有些意外了:“哦,那你说,我们这样的姑娘家,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劲松侧头思量了一番,认真道:“起码,得是陆游这样的英雄豪杰吧!”
阿九的心,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她抬眼,飞快地看了劲松一眼,却见他也正在注视着她。
她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立刻低头去锊槐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劲松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他有些心虚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王七郎。
却见七郎一直都在低头锊槐花,一把把地将槐花抛到竹篮里,仿佛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
劲松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始没话找话起来:“七郎,我刚才看见你家那两位客人,好像不是周边村里的人,明显是贵客啊。”
“你眼光不错,的确是贵客,你再猜猜,他们究竟是谁?”七郎笑道、
“这个,再好猜不过——”劲松锊了一把槐花:“近来,都在传言,你们村的周阁老就要告老还乡,且周家祖宅早已休憩一新。那位老者气度不凡,我要没猜错的话,定然是周阁老无疑了!”
七郎哈哈一笑:“劲松,你可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太伶俐了!一猜就中!”
劲松道:“过奖,这么明显的事情,一推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