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偶有鸟鸣,天光不知何时大亮,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林间。
少年拉着小女孩也不知跑了多久,那女孩实在抬不动脚,连挣脱少年的力气都没有,只蓦地停下弯腰急喘着。
因害怕那人牙子后头还有帮手,苏修言方才虽将村民引来对付人牙子,也不敢在小道上停下,只拉着林晚音一直跑到林中,此时看她低低弯下腰像是累得厉害,还止不住地喘,才停了脚步。
却说林晚音先前就因惹得母亲不快在佛堂抄了一夜经书,天还未亮林福安便拿着小包袱与她说母亲不要她了,她虽面上不信,可心中不敢去找母亲问清楚。熬了一夜迷迷糊糊,又值伤心之际,就在林福安的贴身嬷嬷推搡下出了林府侧门,上马车而去。
她年岁尚小,大悲大惊之下又被少年拉着跑如此长的路,此时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脸上毫无血色,唇也白得发青。
“你...你没事吧?”苏修言看她蹲在地上喘了许久也不见好,便随她蹲下身来问道。
林晚音勉强抬起头,眼前已是什么都看不见,密密麻麻全是黑点,耳边只嗡嗡嗡地勉强听见几个字。
只见她唇青脸白,苏修言被她吓了一跳,也不知如何是好,面前的女孩便摇摇欲坠眼看要往后昏去。
“喂,你别睡啊——”苏修言忙拉住她的臂膀,女孩被他一拉,顺势倒入他的怀中昏迷不醒。
这这这....
苏修言看着怀里的人,紧张地将手在自己衣摆处擦了又擦,一颗心砰砰跳,闭了闭眼终是忍着害怕探向她的鼻息。
呼——
待探到女孩的鼻息,他才长舒一口气。
幸好还活着。
但这地方终归不宜久留,思虑一番后他将女孩的背着的包袱取下,挂在自己的臂弯中,随后轻轻将她背起。
少年就这样背着她在山中行走,想着寻个好点的地等人醒来。
流浪了这些日子,此时如何在山林中寻找山洞对他来说可是小事一桩。
今日是幸运的,他很快便寻到一处,忙进去将背上的人放在山洞内,还细心将包袱垫在她的头上。安置好人后,他肚子也隐隐饿起来。
虽说一个人时饿惯了,但此时他已足足有一日半未进食。
不知她的包袱中是否有吃的...
苏修言连摇了摇头——他怎能随意翻女儿家的包袱!
不对,即使是男儿家也不可以,人正昏迷着,他这可是趁人之危。
他为自己方才一时起的念头而感到羞愧,耳朵一阵麻意,手不自觉挠了挠头,顿时害臊起来不敢再看向昏着的女孩。
转移注意力去寻了些树枝枯草搭在女孩前将她挡住,他待会要去寻野果吃了,也顺道看看能不能寻到水源,如此好防止万一有人经过看她独自一人而起了歹意。
置办好这一切,他便离开山洞,也没走太远,只在周围四处看看,果真还让他寻到一处小池塘,池中水是山壁上蜿蜒流下来汇聚而成的,池子边缘大概有半膝深,他看不清池中央有多深,不敢太往里走。
在另一侧有一条小溪蜿蜒流下山,池畔有一颗大树葱葱郁郁,上边结满了青绿的枣子。
苏修言先是在地上寻了一根长树枝,再扬着树枝跳起来将枣子打落。
几回过去累得他气喘吁吁,看着满地的枣子,他也来不及清洗干净,只随手捡了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塞进嘴里。
若是在以前他定是不会将这枣吃下的,但此时且不说饿得慌,单这一路走来有得吃就不错了,山中可不是随处都有水源,掉在地上擦擦再吃对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吃了好几个恢复些许力气,他才将地上剩下的枣子捡起来,在池中洗了洗,又寻了片芭蕉叶将枣子包起来。
本还想着将包好的枣子揣进怀里,再用芭蕉叶弄些水回去给待她醒来能喝下,但隐约听见不远处似乎有男人的调笑声,他转身忙循着来时的路跑回洞中。
待他回到洞中,正看见林晚音不知何时已醒过来,正端坐着,怀中揣着苏修言方才出门前垫在她头下的小包袱,一张小脸虽苍白,却警戒非常。
林晚音看见他的身影才放下戒备之色,神情轻松不少,可待苏修言跑近了瞧清楚他脸上似隐约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无事,我在附近寻来的,给你吃。”
苏修言见她醒来,心中似有一块石头坠地,不再压得他不安,说话也带了笑意。
林晚音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用芭蕉叶包得方方正正的,也不知道里头包着什么,接过将芭蕉叶打开,露出里边湿润的枣子。
原来他方才是去寻吃食给她吗?
她还以为少年将她一人丢在此处不告而别了。
念及在家中林福安对她说的那句:“你娘昨夜便吩咐我来叫你离开林府。”顿时又湿了眼眶。
眼前这素未谋面的少年都会为她出头,为何娘亲却对她如此狠心?
胡乱抹了把眼泪,将枣子放在一旁,她拿过自己的小包袱打开。
她记得林福安还说这包袱里放了些银钱和点心。
见林晚音并不吃他打来的枣子,而是拿过包袱打开,苏修言又想起自己那荒唐的念头,虽只是一刹那的念头,但此时也让他觉得羞愧无比。
于是他转过身不再看,试图忘记那一瞬间。
“给你。”
听见她说话,苏修言才转过头来,只见她扬起一张小脸蛋对他笑着,灰扑扑的小手上躺着一块粉红点心。
他也不嫌脏,只下意识地擦自己的手,可想起自己方才已经洗过一回了,连忙止住,接过她手中的点心道谢。
两人并坐在一处,吃着枣子和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你方才说你是云家村的?”林晚音想起少年拉着自己跑时对村民大喊的话。
“啊...不是啊。”
苏修言下意识否认,随即又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是苏家的公子。
因为此时的自己实在是太狼狈了。
“那你...”
“我没有家,我...我只是个四处流浪的。”
他脱口而出。
见身旁的林晚音不再说话,他不禁想是不是因自己“流浪”的身份吓坏了她,又连忙补充道:“我,我没有歹意,我只是藏在巷子里的时候听见那车夫说要将你卖了,才躲入马车的。”
她还是没有说话。
他侧过头看,只看见她的头顶,又忙将头低下一点,才见她红着眼圈,清泪顺着脸蛋滑落,滴在衣襟上。
啊?自己说错话了吗?难道是吓着她了?
转念想起她是从府中出来的,好像也不知自己那时要被卖了,难道另有隐情?
于是他试探着开口:“你,你怎么从那府里出来啦?”
林晚音不说话,只将头埋进膝间蜷缩起来,抽抽搭搭的哭声随着她肩膀抖动而传出来。
“诶,别哭呀,我送你回去吧?”
不过只一瞬,她就抬起脸,只见眼泪糊了满面,她说:“我娘不要我了,我现下也是没有家的。”
她吸吸鼻涕,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小脸都糊上灰尘,似是要倔强起来,又接着道:“她要将我给卖了。”
苏修言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母亲要将自己的女儿卖与人牙子?
“不会的,你娘怎么会想要将你卖了呢?”他伸出手给林晚音擦了擦脸上的灰,看着她疑惑的样子叹了口气。
“你知道被人牙子卖了会是什么下场吗?”
面前的女孩摇了摇头。
苏修言无奈,回想了一下以往在苏府里奶娘是怎么吓唬小苏沫的,清了清嗓子便一一道来。
言毕,看着她那呆若木鸡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你现下还觉得你娘要将你卖了吗?”
林晚音虽下意识地摇头,但又忽然自己顿住,似在思索,又犹豫着开口:“可是...”
可是林福安分明说娘亲昨夜便吩咐下来要她离开林府,还叫她往后莫要再回去了。
她正垂下头落寞不已,只听见身边的少年又叹了口气劝道:“天下哪有母亲会舍弃自己的孩儿呢。”
“回去吧。”
少年如是说道。
她抬起头来怔怔看着身旁的少年,虽此时他衣着破烂,脸也灰扑扑的,却全然不像寻常流浪儿。
当真如此吗?娘亲真的不是不要她了吗?
可她分明才惹得娘亲大怒。
况且佛经还没抄完呢,回去不会又要挨训吧?
可若是不回去,她能去哪里呢,她还那么小。
“我...我不敢回去。”她收回看少年的目光,踌躇着。
苏修言闻言挑眉——她这是愿意回去了?只是不敢?
“为何?”
少年开口问她,林晚音便也不隐瞒,只将昨日在府中的事细细道来。
苏修言听后,心中有了个大概,便宽慰道:“定是你哥哥骗你的。”
“真的吗?”林晚音半信半疑。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她更怕娘亲对她亲口说出要抛弃她。
“定是真的啊,你哥哥也太过分了,像我对...”
像我对我妹妹就不会这样。
苏修言话未说完就咽在肚子里。
他险些忘了他现在是“流浪儿”。
见林晚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也不打算接着说下去了,只连忙岔开话题:“我送你回去吧。”
苏修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见她还一动不动,略微想了想,胡乱编了个缘由吓唬她:“天黑了山里会有狼,你果真不回去吗?”
看着她小脸瞬间铁青,虽不说话,手却微微颤抖着、很实诚地将包袱系在背上后便站起身来。
“走了?”苏修言只觉得好笑,问道。
她还是不说话,唇紧紧抿着,只点点头以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