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杭州的天气变化无常,来时晴空万里,如今天空中弥漫着阴郁的气息,潮湿的水汽黏腻,笼罩着整个墓园,阴沉沉的。
天下起毛毛细雨,张海棠把卫衣的帽子戴上:“你身子弱,回去吧。”
“不用”吴邪认为她过度忧虑:“我的身体还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
吴邪发现最近张海棠对他的照顾已经可以用小心甚微来形容。比如前几天两人正亲热时,他咳了一声,她就大惊失色,好似他下一秒就要精尽人亡而一命呜呼,所以他们分床了。
尼玛离谱啊,刚到手的女朋友还没捂热乎就要分床,凭啥啊!
边说着已经到了,此时碑前已经有人在祭奠。
一个撑着黑伞的中年男人。
由于他们的动静引得碑前的男人回头,见到他们时瞬间就愣住了,不,应该是见到张海棠时候。
“你——”
男人先是惊喜,而在看清张海棠的脸后,脸上又扭曲成一种十分迷惑与震惊的表情。
吴邪观察男人的面容,男人脸上刻着明显的岁月痕迹,他估计男人有五六十岁了,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脊背依然挺拔,从男人刀刻一般的棱角和眉眼,隐隐能窥见年轻时是个很粗狂的汉子。
张海棠显然也发现男人对他另类的态度,脑子里搜寻这张脸的记忆,有点印象但没想起来,或许是她很久之前见过,而男人年纪大了面容发生改变,导致她对不上号。
男人渐渐回过神来,或许是意识到长时间盯一个年轻女性很失礼,他立马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墓碑出神。
“你们是他的朋友吗?”男人开口问道。
张海棠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男人,既然会来祭拜,自然是和小楼相熟,她试探道:“大爷,你也……”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瞪了一眼,很不高兴的表情。
“我有这么老吗!”
“那大叔——”
“哼!”
她无语:“头发不多,想得倒美。”
男人气得瞪眼:“没礼貌!和你那个妈一样可恶!”
你说谁可恶呢。张海棠不动声色:“您和我妈认识?”边说着,蹲下在墓碑前摆好贡品和鲜花,祭拜一番。
男人没有回答她,而是独自自言自语:“臭婆娘结婚了也不通知我,孩子都这么大了。”男人转头看她,看见她的脸又是一阵叹气,问她:“你妈她这几年怎么样?”
张海棠:“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挺好的。”
男人从提包里翻出一本黑色牛皮纸笔记本,“本来想亲自交给你母亲,那没良心的臭婆娘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愿意见我,我只能年年都来碰碰运气,既然你是她女儿,你就把这个日记本交给她。”
“这是谁的?”
“我的学生,杜玉楼。”
吴邪看向墓碑,上面赫然刻着:爱子杜玉楼之墓。
曾经他听张海棠提起,小楼喜欢玩枪,拜了一个姓刘的神枪手当老师,这个姓刘的男人便叫刘聪,和张海棠是旧识,好像关系不错,很多有关身份上的事,包括张海棠曾经身上背过人命,都是靠他疏通关系。
因为刘聪不在古董圈里混,吴邪也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家是杭州当地有名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通吃,明面上是开射击俱乐部,实际开了好几家赌场。
张海棠接过日记本,日记本很旧,但整体还算平整,她让吴邪收进糕点的提袋里,以免被雨淋湿。
一把雨伞递到她面前,张海棠没接,招呼吴邪就要离开,却被硬塞给她。
“拿着,小姑娘家家别感冒了。”
张海棠只好接过来打上:“谢谢。”
刘聪看她打起伞,笑了起来,眼尾堆起深深的笑纹:“我第一次见你母亲,是在我外公的葬礼上,当时我在门口看见你的母亲。”他出神地看着张海棠的脸,似乎在回忆:“她也是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张海棠干巴巴的附合道:“你记性真好。”
男人对她微笑:“像她那么可恶的女人,想忘记也难。”张海棠只能忍气吞声,皮笑肉不笑道:“别等她了,她不会见你的。”
刘聪嗤笑道:“谁想见她了,真拿自己是盘菜呢,要不是为了还我徒弟的东西,我才懒得来。”
那你他妈刚才装什么深情男配呢?张海棠心里狂翻白眼,不就是拒绝你后两不相见,至于三句里两句怼她么,“东西我会给她的,再见了。”说罢拉着吴邪匆匆离开,走出很远的时候,吴邪忽然停住脚步。
她顺着吴邪的视线回头。刘聪远远看着他们,就像一座雕像。
张海棠牵起吴邪的手,拉着她快步往车上走:“有啥好看的,快回家了。”
吴邪在后面,看着他们牵起的手,他十指紧扣住。
在吴邪车上她给阿台发信息,让阿台过来把她车开回去,随后翻开日记本。
日记从1987年开始记录,以月为周期,陆陆续续持续到2004年。
啧,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前面遣词造句,字迹都很稚嫩,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后逐渐变得稳重,那些早被遗忘的记忆跃然于纸上,张海棠仿佛从字里行间看见了曾经小小少年跌跌撞撞的成长经历。
直到她合上日记,窗外雨已经停了,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家门口,吴邪没有打扰她,等她读完。
张海棠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车窗外出神。
吴邪冷不丁开口:“有找到想知道的答案么?”
“嗯”她整个人缩在座位里,脸上挂着淡淡的疲惫。
她收养的三个孩子里,她最不上心的就是小楼,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不得不承认,人心总是偏的。论聪明体贴他不如亭亭,也不像阿台调皮让她操心。她仔细回忆,发现回想起来,小楼总是一个安静听话的形象。
她似乎常常忽视这个安静的孩子。物质上,她尽所能给予满足,却从没去了解这个孩子究竟想要什么。
杜玉楼,这个名字源自他的第一任养父母。
小楼还没懂事前便被弃养,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直到五岁被一对夫妇收养,养父母由于一直没有孩子,起初对养子照顾有佳,可戏剧性的是,第二年养母有身孕了,如此小楼的存在就有些尴尬了,况且养父母的家境并不算富有,迫于压力,仅仅不到一年再次被弃养,再次回到福利院。半大点的孩子被弃养两次,没经过正确引导,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
所以才对“母亲”这个角色如此执着么?
初领养时小楼的右手有严重外伤,即使后来经过复健也恢复不到正常的状态,是曾经骨折又未及时治疗所导致,受伤时间并不短,是旧疾。
如今一想,当初小楼身上那些旧伤,右手的残疾很可能被拐之前已经存在了。
福利院存在霸凌的可能性并不小,这些事情她当时并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为了照顾小孩的自尊心从未提起。
或许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张海棠表情阴郁,沉默太久,吴邪不免担心她:“你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会好受点。”
“现在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晚上,她将日记本收进抽屉,和她的照片放到一起。
第二天,她正在和胖子一起吃饭,突然接到吴邪的电话。
这个点,不是应该在上班么。
接通后她按了外放,电话那边吴邪第一句话就是。
“小哥和瞎子可能出事了。”
张海棠同胖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不解和难以置信。
世界上最牛逼的两个盗墓贼,同时失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们约定在西湖边一家发廊外碰头。
见面时,张海棠先注意到吴邪表情焦虑,随即是一股淡淡的烟味。
她皱起眉,很不悦的看着吴邪,但如今重要的是张起灵和黑瞎子的下落,便按耐下情绪没发作。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不见了?”张海棠语气不善:“吴二白呢,人是他带去的,他不管吗?”
吴邪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他们俩解释来龙去脉。
张起灵和黑瞎子两人进入到地下河的一个空腔内,这个空腔被称为“喊泉”,如果在那个空腔中发出声音,河水就会大量倒灌,将整个空腔全部淹没,两个月之后水才会开始退去。原本他们进入喊泉是为了寻找一个入口,但因为某种不明原因,湖水忽然就开始大量倒灌。把整条地下河都淹了,这个湖非常大,水下系统复杂,以目前的装备和人手,贸然下去救人,只是白白送命。
想要营救,则需要非常专业的水下洞穴潜水队伍。
现在最关键是人是否活着,因为现在张起灵和黑瞎子失踪的时间已经远超出他们携带氧气的量。除非那个地下湖洞穴的洞顶如果有气孔或者空间容纳一部分空气,则两个人有可能存活,如果没有,他们十死无生。
而且,就算他们侥幸找到有空气的洞穴,如果营救队伍不在两个月时间内进到这个洞穴里找到他们,退水的时候,水会冲入洞穴的深处。即使那个时候人活着,也极难救回来。
张海棠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事情发生完全是她意想不到的,只是寻找雷城入口,怎一开始就如此危险,还是在吴二白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张海棠锤了下椅背,冷冷的问:“为什么喊泉会突然湖水倒灌,吴二白有没有告诉你了”
吴邪摇摇头:“还在调查。不排除是意外。”
张海棠立即掏出手机,给张拂山发去信息。刚发出去,她就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总部设在墨脱,现在调集人手和装备赶到福建,需要的时间至少也得半个月,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看她脸色难看,即使自己内心也焦急,吴邪面作镇定的安抚:“别慌,小花已经带了一百多号人过去营救了。我和胖子也不会不管。”
张海棠:“你也要去?你二叔不可能同意。”
“你说的没错,二叔已经发声不许让人帮我,有情分的伙计是夹不到喇嘛的。现在我只能找只看钱的主,这些人要价都不会太低,我工资就那么点,存款也折腾的差不多了,生活够,但是下地肯定是不够的,而且这困得地方不一般,恐怕需要特殊的人才,价钱会更高。”
吴邪说着就看向她和胖子,明显是要找他们拿钱。
胖子面露难色,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发廊,里面老板娘正在给人洗头,发廊的门上贴着转让的条子。
“我朋友有困难,我去帮衬了一下。”
吴邪皱起眉:“什么情况?就算这样,你身上总有个百八十万吧,一个洗头店能花多少钱?”
胖子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你别问了。现在我是真无能为力,我就剩下五万块钱。”随即对正在刷手机的张海棠说道:“你那边能拿出多少?”
张海棠看了看余额,心算了下:“最近身边的流动资金都放出去了,身上能调动的只有这个数。”说完比了个二的手势。
“只剩两百万?”吴邪诧异,这个数说少不算少,但也不算多,他用怀疑的眼神看她:“你钱哪去了?我记得你名下产业不少吧,还是说,你的伙计和副手终于忍受不了你这个老板谋权篡位了?”
张海棠被吴邪怀疑的眼神气死,怒拍桌子:“谋你个几把,你以为老娘养这么多人不要钱啊!你那什么眼神,我难道会养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吗!?”
胖子抬手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对他们说道:“这个数已经够了,现在道上水性好的就是白家人,但有你二叔话在前肯定不愿意帮忙,而除了白家人外,我恰好知道一个人选。但这人脾气很奇怪,我们得亲自去请。”
张海棠瞄了胖子一眼,问:“谁?”
“你听说过红顶水仙么?”
吴邪心想怎么像风月场所里的诨号?就听张海棠轻飘飘的说:“听说过啊。”
胖子吃惊:“你知道?!”说罢用眼神瞄了吴邪一眼。
张海棠砸吧下嘴,嘿嘿道:“是我最近喜欢的一道菜。”
“什么!!?”
胖子惊恐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