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鸟儿叽喳声，月光隐在云朵中。

师怀音醒来时已经将近子时，周围是熟悉的布置。不用猜就知道是凤茗池带她回来了。房间内静悄悄的，师怀音心生愧疚。凤茗池怕是被她吓得不轻。

闷闷的胸口有所缓解，师怀音欲起身，身后就被人塞进柔软的靠枕。

“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浑厚严肃的声音令师怀音面色一滞，师怀音急忙行礼，奈何半伤的身体无法起身。

修长的手按在师怀音的肩膀，压下她挣扎身躯。秦澜严肃的语气中夹杂着轻柔安抚。“你身子多有不便，不必拘礼。”

师怀音裹紧秦澜盖在她身上的披风点头。

“惊扰师尊了，弟子无大碍。师……师姐呢”

秦澜头梳单螺髻，墨发垂于身后。镶玉蝴蝶牡丹红宝石纹金发簪別于两侧。翠羽金簪在发髻中格外显眼。

她一身紫衣轻盈而立，狭长的丹凤眼不怒自威。

秦澜垂眸掌心生起淡蓝色灵力为师怀音的胸口输入灵力。看着师怀音的脸色逐渐红润，她收掌双手被于身后。

原本慈祥的脸色浮现愠怒。“胡闹，偷偷跟着茗池下山。”

师怀音歉意狡辩，“这与师姐无关……”

看着师怀音低垂的脑袋，秦澜眼眸眼里闪过柔和。“私自带你下山，她已经被我罚去思过崖反醒一日。”

师怀音自责:“都是我的错。还请师父不要责怪师姐。”

“她明知你的身体不好，还私下带你下山就该严惩。”秦澜捏住师怀音的手腕叹气:“气血上涌，你的灵力不稳定，往后不要乱跑，有什么想要的让茗池给你带。”

黑乎乎的药碗被递到面前，师怀音端起碗一口气喝完。

苦！苦到舌头根都要掉了。师怀音的脸扭曲一片。闷闷的胸口有所缓解。

师怀音从锦袋里掏出一颗梅子塞进口中。想到受伤严重的姬云初，师怀音急忙问道:“师尊，那个受伤的女孩怎么样了？”

“她已无大碍，下午转醒一次吃过药又睡了。你无需担心，有弟子在照顾呢。”

师怀音点头。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你现在不宜劳累。”秦澜召来一直站在门口的人吩咐:“从寒，好好服侍锦悦。若有怠慢，唯你是问。”

穆从寒郑重跪地叩首:“是”

秦澜离开后，穆从寒在师怀音的示意下毕恭毕敬地服侍她躺下。

师怀音平静地躺在床塌上看着穆从寒吹灭蜡烛退去次卧。自她穿越以来，一直都是穆从寒贴身伺候。穆从寒平时话不多，但在照顾病号尽心尽力。

黑暗中，师怀音望着床榻边的熏香发呆。师怀音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了解，如今看来，她真是弱不禁风。

在床上调养一日。师怀音的身子有所好转，不过，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从正常人沦为半身不遂的病患。再加上吐过血，整整一日她都躺在床上睡得全身疼，头脑昏沉。

师怀音胸口沉闷，她艰难起身，身体便被人压下来。“从寒，扶我出去走走。”

耳边一阵沉默，就在师怀音以为穆从寒没听到打算再讲一遍时，穆从寒低沉又带着少女独有的灵气从耳边响起。“外面凉，您不能再伤风了。”

言外之意就是拒绝带她出门。

“病人需要保持良好的心情。我一直在房间里呆着容易抑郁。”师怀音叹气，她真的闲不住。

穆从寒一时没理解师怀音的话:“抑郁？”

“额……郁结于心，”师怀音环顾房间内紧闭的门窗无奈。“把窗户打开透透风，房间里太闷。我们稍微去湖边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师怀音知道穆从寒这是同意了。紧接着，师怀音被裹上一件厚重的披风才被推着出门。

九玄宗坐落在九玄深山内。山上有祖师爷布置的迷雾阵法。寻常人难以寻到宗府。宗内四季如春，生机盎然。路过东逸轩时，师怀音朝里望去，里面的怪石假山遮住主卧的风景。

师怀音双手捧着暖壶摩挲取暖，披风上的貂毛在她脸上扫过，有些微痒。“前几日带回来的两个女孩都住在这里？”

当时利剑贯穿姬云初的心口，想来伤的不轻。师怀音着实为她捏一把汗。“那个受伤的女孩怎么样了？”

“回上仙，暂无性命之忧，两人都暂时安置这里。”穆从寒的回答一如即往的规矩。

师怀音见惯不怪，她回头看到穆从寒穿着黑色窄袖踏云麒麟衣袍，暗红的发带高高束起头发。黑发刘海遮住她的眼角的伤疤，鎏金花纹飞鸟面罩掩盖穆从寒的半张脸

似乎穿越以来，师怀音都还没见过穆从寒的真面目。师怀音单手撑靠在轮椅上心道。“真是个怪人。”她朝东逸轩颔首，“既然走到这里，去里面看看。”

穆从寒低沉应答：“是”

东逸轩内轻纱朦胧，一个瘦弱的女孩躺在左侧耳房内睡得安稳。师怀音挥手免去房间内小童的礼仪，在穆从寒的引导下，师怀音来到姬云初的床边。

姬云初不过18岁的年龄，在这个世界也已经成年，稚气未脱的脸颊略微凹陷，常年营养不良，连墨发都失去光泽。

师怀音也不管身边还有外人，她盯着姬云初的脸上下打量，随后她毫不吝啬地称赞：“睫毛真长”

“……”穆从寒眼观鼻鼻观心。

师怀音捏了一把姬云初的脸，“长得很……标致。就是太瘦小了点。”

“！！！”被刘海遮住了大部分眼睛，穆从寒还是被师怀音的话惊地瞪大眼睛。她的双手扣在轮椅上，分神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手几乎快把轮椅把手扣下一个木板。

经过两日静养，又有九玄宗的丹药治疗，姬云初的脸颊比初见时明显红润不少。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蓝色瓶罐，师怀音打开来闻了闻，是极速救心丸。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嘶，该不会是发烧了吧？”师怀音嘟囔。修仙世界没有献血，也没有消炎药，师怀音越看越觉得姬云初脸上的红晕不对劲。

房间内安静，师怀音犹豫着将手试探姬云初的额头。冰冷的手背触碰光滑的肌肤，手立刻被人紧紧抓住。本该在睡梦中的人突然清醒，师怀音与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对视。

暗眸中有着和年龄不符的肃杀。师怀音只感觉被野兽锁定，后背笔直僵硬。她的手悬在姬云初的额前一时忘记收回。

“你醒了？嘶……”手腕传来痛楚。只一秒，那双如看死物般的眼神对焦，黑眸中闪过错愕随后流露出纯真。

“锦悦……上仙？”

速度快到让师怀音怀疑是她看错了。让人琢磨不清的神情也不是身居下位者才有的严厉。

房间里布料摩挲衣服的声音，师怀音压下心里的疑惑，轻咳摆出温文儒雅模样。

她从容抽回手面容淡定。“看来恢复地不错。”

今日姬云初半睡半醒，过往的事一直在梦境里浮现。一会儿是众仙家围堵她追杀她，一会儿是胸口疼痛，有人给她喂药输入灵力。

梦境里她一直在喘气逃跑，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触摸她的额间，轻柔地打破虚实交汇的梦境。

尚未分辨梦境，她防备抓住纤细揉嫩的手。随后，姬云初看见那双淡漠的深蓝色眼眸中的错愕，她沙哑着嗓音低低唤了一声。

再次见到师怀音，姬云初循环的噩梦才解开。

手背上被电流击中，姬云初松开手。她皱眉锁定罪魁祸首。锦悦上仙身后带面罩的小跟班手里在不断闪烁电流。

姬云初心里升起杀心。如果不是她重生了，以她前世化神后期的修为，杀了这个元婴期中期的女人易如反掌。

世上修仙之路艰难，修仙境界有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与大乘期。自从千年前天门闭合，世间灵气就变得稀薄，能练到元婴期的人少之又少，化神期更是屈指可数。自那以后世上再无人飞升成神。

穆从寒维护师怀音模样，姬云初都看在眼里。她在两人身上多打量几下，心中的恶趣味腾升。姬云初抓着师怀音的衣袖低声呢喃。“锦悦上仙，这里是哪里？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从寒，不得无礼。”手被人抓着，师怀音及时出言阻止穆从寒掌心掌心的雷霆电流。见穆从寒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法力，师怀音才重新调整姿势双手环胸，她自上倒下看着姬云初。

“你认得我！”

语气下降，师怀音说的是肯定语气。姬云初刚才低声呢喃师怀音是听到了。但是师怀音常年体弱多病，常年不出门。姬云初是秋水山庄的下人怎么会认得她。

姬云初大脑快速搜索并如实回答:“旧年冷庄主突破合体期大摆宴席。我有幸见过您一面。”

那是她唯一一次见过师怀音。前世她也同冷秋雪一起被凤茗池带上山。只是那时候师怀音已经香消玉殒。

姬云初为此感到惋惜一阵。再次重生见到鲜活的师怀音，姬云初也感到惊讶。只要她看着师怀音，她才会觉得今生和前世是不一样的。

姬云初的手一直抓着师怀音的衣袖。穆从寒上前掰开她的手。末了，她还不在师怀音的衣袖上拍了拍，仿佛姬云初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

“从寒，你先下去吧。”师怀音扶额。

“她也是护主心切。”凤茗池端着药迈进门槛。跪了一天一夜，她走路的步伐有些簸。

师怀音望着凤茗池的膝盖面露歉意“师姐对不起，害你被师尊责骂。”

“不过是思过崖跪一晚。年幼时咱们可没少跪。”凤茗池拍拍师怀音的肩膀眨眼。“放心好了，我可是作弊了。”她拍拍膝盖上砰砰闷响的垫子冲师怀音嘻笑。“这种事情我最有经验。”

师怀音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心头的愧疚被安抚不少。

凤茗池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将师怀音推倒床尾。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小人书塞进师怀音的手里。“我给她把脉，你看会书。”

师怀音低头翻看，书名是《我的傀儡殿下》是一本古代版带图文的言情小说。一看都知道是凤茗池山下时在书铺里搜寻来，给她平时解闷用。

在没有网络的年代，师怀音也就只能靠小人书排解了。师怀音靠在椅背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凤茗池坐在床边替姬云初把脉。“不错，还好你及时护住她的心脉，否则她心脉断裂这辈子怕是再难修炼。”

“这么严重……”师怀音从小说中抽回心神，她略微吃惊。她也就是凑巧捡人，顺便给姬云初施一点法力护住心脉。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换成别人也会做的。师怀音看了一眼姬云初，四目相对，姬云初的眼睛明亮有神。

“多谢锦悦上仙出手相助。”姬云初声音中带着欣喜，她连声道谢。

倒真是个天真的女孩。师怀音点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前世姬云初可没有这般幸运。凤茗池先去找冷秋雪，她也错过最佳治疗时期。心脉受损，不能再修炼。姬云初也因此错过半个月后的拜师大典成为外门打扫弟子。

为了修炼，姬云初耗费不少心力。尤其是找灵药的困难和洗髓的痛苦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直到今日，想起洗髓所经历的痛苦，她的潜意识还是疼到全身颤抖，姬云初藏在被窝里的手就止不住抖动，眼眶里红了一片。

“无故被牵连，受了不少委屈。”听到师怀音的话以及同情的眼光，姬云初深深吸气咽下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还是不够坚强，别人一点关系便能触动她的内心。躲藏在被窝里的指甲钳进肉里，疼痛无法拽着她脱离梦境。

姬云初紧咬下唇努力平息生硬压下的嘴角。她早该习惯的。为什么被这双深蓝色眼眸注视，她会感到无比委屈。

难道就是因为有一个人关心她，她便卸下心房吗？

师怀音正和凤茗池贫嘴，没人注意她，姬云初悄悄抹去眼睛的泪水。

“你还有时间去同情别人。还是多同情同情自己吧，我三魂七魄都快被你吓没了。”凤茗池用手捏住师怀音的脸颊恨铁不成钢。她快速后腿逃开师怀音拍来的手。“最近不要往前院去。拜师大典要考试了。到时候宗内人多混杂，容易冲撞你。”

“我知道了，我又不是陶瓷娃娃一捏就碎。”师怀音苦着一张脸。她挥手示意穆从寒跟上凤茗池。“你有收徒的打算吗？”

凤茗池为师怀音斟茶，听到师怀音的问话。她笑着摇头：“没有，我忙着给你找药引，哪有时间带徒弟。收徒这种还是让师姐她们来吧。我没空。”

师怀音接过茶盏，无意间抬眸见床上的姬云初露出嘲讽的笑容。姬云初转眼对视她的目光，随后姬云初冲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师怀音收回目光心道：“一定是我看错了。”

师怀音心不在焉地喝茶，听到凤茗池问她。“怎么，你有意向？你倒是可以收一个乖巧懂事的。”

凤茗池冲师怀音挤眉弄眼，“到时候你若是看到顺眼的，可以留在身边解闷。”

凤茗池说话随意，收徒在她口中就像皇帝选妃一样简单。师怀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师尊是个高危职业，我做一只咸鱼就好。”

“？？？什么是高危职业？是危险的意思吗？”师怀音偶尔蹦出来听不懂的话，凤茗池已经习惯了。她停下扇小炉子的扇子问道。“能有什么危险。你又说胡话。”

凤茗池没有听懂这个梗，师怀音也没多做解释，她哈哈一笑揭过话题。“我就是没有收图的意向。”话音刚落，她再次感受到从床上传来的目光。

“冷秋雪呢？她遇到父母双亡，怕是会心存怨结”师怀音朝门外小院望去，刚刚在院子里没见到那个倔强的小孩。

“她回秋水山庄帮忙了，过几天就回来了。哎，也是个可怜的人。”凤茗池边写药单边摇头感慨。“听说她在密室内亲眼看到父母被杀。”

师怀音靠在轮椅上用手摸着耳环上的流苏，她淡淡点头称赞：“哦，这孩子倒是坚强。”

修真世界真是危险，在这里以强者为尊的世界，连突破合体期的冷庄主都死相凄惨，更何况弱小的凡人就是个蝼蚁。师怀音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房间里陷入沉默，师怀音抬眸便看到姬云初苍白着脸。她半磕着眼，浓密的睫毛遮盖了姬云初眼底的失落。

师怀音心道：“这丫头又在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