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结束,赵祈安却一反常态留在宣政殿。
“陛下?”
见陛下依旧坐在原地,岳坚放下手中的麻衣,“陛下可是有别的吩咐?”
案上铺着信纸,赵祈安头也未抬,一手敲着纸面,“永信侯近日可有动静?”
岳坚闻弦知雅意,淡声回禀:“自陛下登基起,永信侯府众人,再未提起与平德长公主之事。”
赵祈安冷笑:“他倒是懂得趋利避害。”
窦家没落,睿王登基,便迫不及待的缠上平德长公主,如今换他大权在握,这位永信侯又对平德退避三舍,那位在府里上蹿下跳的老夫人也没了动静。
也不知他那素来眼高于顶的皇姐看上了林少宣什么,宁可被天下人耻笑也要嫁进侯府。
“陛下是想……”
“让人拟旨,朕给他二人赐婚之荣。”
撞了南墙,才能彻底抛却过往,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陛下可要再考虑一二?”岳坚迟疑道:“婚嫁之事,于女子而言可谓重新投胎改命,且平德长公主芳龄二十有一,经不起耽搁了。”
“不必。”赵祈安道:“往常朕念在她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欲救她于水火之中,可她执迷不悟,早已听不进去旁人言语,那便如她所愿,让她尝尝苦果。”
如这纸上所言,平德长公主先帝之女,今上之姊,便是二嫁三嫁,垂垂老矣,也无关紧要。
倒不如破而后立,彻底断了念想。
“她想要当年的盛景,那便给她。”赵祈安一顿,抬眸冷声道:“当年婚事,父皇给了窦姑娘多少赏赐,如今照例赐给平德。”
吩咐完,赵祈安又盯着宣纸上不掩锋芒的字迹。
这人倒是不藏着,与皇祖母当年所言,简直相差千万里。
到底是后来所变……还是自一开始便是装模作样。
“钦天监选了何时?”赵祈安突然道。
岳坚还未来得及答话,赵祈安又吩咐道:“选个最近的,越快越好。”
“是。”岳坚眼中有些欣慰,毫无波澜的面容突然显露一丝喜悦。
赵祈安仔细对折宣纸,塞进信封,随意般递给岳坚。
“放至长乐宫。”
岳坚一愣,“好歹是窦姑娘第一封信,陛下不留吗?”
赵祈安冷笑:“喜爱她的是母后,又不是朕,朕为何要留着?再者,她喜欢的也是母后而非朕,朕又有何理由留下这封信?”
岳坚暗自叹气,眼中的欣慰尽数消失,接过信封,轻摇头转身退下。
“臣还有一事回禀。”岳坚走到门前,看着外面站着的婢女忽然想起来一事,遂退回殿内。
“何事?”赵祈安解开玄色龙袍,换上麻布素衣,又以龙袍遮盖。
岳坚拱手道:“昨日德太妃派了几位嬷嬷混在宣旨退伍中,意欲在册封典礼前,教导窦姑娘宫规。”
后几个字念得极重,赵祈安挑眉,“教导宫规?她哪来的脸?”
岳坚拱手请罪,“是臣失职,未及时得到消息,扰了窦姑娘清净。”
“那几人现在何处?”
岳坚道:“今晨宫门开启时,诸位嬷嬷衣袂带霜,等候多时。窦家说,如今后宫的几位太妃并无权派遣宫婢随意出入臣子家中,更何况是行教导之事。故窦姑娘未见几位嬷嬷,只让旁人好生伺候着。只是几位嬷嬷自持身份,非要等着窦姑娘亲自接见,于是便在窦家院子站至深夜……陛下可要处置这几位?”
赵祈安只吩咐道:“顺势查查谁放这几人出宫,清理四处宫门,至于这几人……”他理好衣衫,平静道:“后宫之事,等窦氏入宫全权处理。”
“是。”
岳坚低头恭送陛下离开,吩咐人向内阁传达陛下旨意,自己则只身走向长乐宫。
长乐宫内一尘不染,殿内陈设典雅奢华,四处皆是生活的气息,仿佛居住这的人从未离开。
然而,这座大雍太后居住的宫殿,懿文太后却是从未住过。
殿内种种,不过是后来依照懿文太后习惯所布。
“娘娘——”
岳坚小心跪在最左侧的蒲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拿出信封放至供台。
岳坚看着眼前这幅祥和慈爱的画像,“窦姑娘是您选择的人,必定不会让您失望。”
檀香长燃,烟雾徐徐升起,弥散于画卷上那双含着温和笑意的丹凤眼。
·
窦府,小书房内,窦明昭与阿娘相对而坐,面前是盘厮杀过半的黑白棋局。
窦明昭执黑子,一手撑头,观棋半响,却未下一子。
柯素书端正坐着,神色平淡,托起茶盏轻饮。
半响,窦明昭于偏僻一角落下一子,她不再耽搁,与阿娘的对弈逐渐由劣转优。
柯素书轻声开口:“你昨日送至宣政殿的信,笔锋太露,不像当年太祖皇后的教导。”
窦明昭一心二用,言简意赅道:“我与当年的传闻不符,甚至是背道而驰,这些陛下早晚要发现,倒不如我主动暴露,也算投诚。”
“投诚?”柯素书神色淡淡,“你们父女二人倒是一脉相承的忠君。”
“阿娘此言差矣。”窦明昭截下一子,反败为胜,“我与父亲不同,女儿只忠明德之君。”
柯素书嘴角浮起一抹明显的笑意,放下手中的棋子,“你如今越发厉害了。”
“那是阿娘教得好。”窦明昭笑道。
柯素书摇头,意有所指道:“天下棋局千万,动一子而整局变,局变,则棋有千变。”
“棋局千万,破局之法亦有千变。”
柯素书微笑,脸色柔和,轻声细语道:“你不会置自身于颓败之地,阿娘便放心了。”
少顷,承影只身进来,朗声禀告:“姑娘,夫人,平德长公主与永信侯府的赐婚圣旨已下。”
“如此迅速?”
柯素书看了一眼女儿,少见的兴起些打趣的乐子,轻声笑道:“如此一来,这位长公主怕是要对传闻深信不疑了。”
窦明昭无奈道:”旁人不知就罢了,怎么阿娘也跟着打趣我?”
自立后诏书颁布起,邺京忽然涌现一波流言,新帝对窦家姑娘情根深种,不在乎二嫁之身也要纳窦氏女为妻之事传遍大街小巷,引起不少女子妇人艳羡。
后来又传闻先帝为尊母遗命,孝顺逝去亲母,方才册立二嫁女为皇后。
一时间,新帝孝情两全,美名遍天下。
“民间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与陛下之事阴差阳错又再续前缘,此事一传,邺京人人传颂陛下情深义重,孝感动天。只是你,百姓看乐子,朝臣却是失了利,你如今怕是人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
“诏书一下,不论女儿做什么,都是他们心中刺,不差这一件。”窦明昭道。
如今是陛下借名她借势,以后是何还未可知,总归是相互往来罢了。
“还有一事……”承影转头看向姑娘,“陛下给平德长公主赐下的贺礼,与先帝当年所赐一模一样。”
柯素书闻言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女儿,见她神色丝毫未变,不由得开口道:“陛下此举为何?”
窦明昭漫不经心道:“女儿也不知,或是陛下不喜永信侯,或是陛下对平德长公主有怨,又或是……对女儿有怨?帝王心思又有谁猜得准,阿娘何必在意。”
“该在意的人不在意,倒是我心急了。“柯素书像女儿幼时一般,伸手轻轻捏了一把女儿的脸,“你不愿掺和进儿女情长,可此事又岂非由你一人决定?”
“阿娘不必忧虑,”窦明昭胸有成竹,“情之一事,女儿自有打算。”
岂料柯素书瞧见女儿这副一脸坚定的模样反倒觉得更为担忧。
“姑娘!姑娘!”
屋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人,承影离得近,率先瞧见来人,讶然道:“你怎么撇下小公子自己来了?”
承黛着急忙慌进屋,她瞧见老夫人,当即刹住脚步端正站好,收前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率先解释道:“夫人正看着小公子,奴婢是来给姑娘报信了。”
“报信?何事那么慌张?”窦明昭问道。
承黛猛喘一口气道:“是大人传回来的消息,说姑娘封后大典的日子定了。”
柯素书有几分急迫:”是何时?”
“仲夏之际,陛下从钦天监挑出来的日子里选了最近的一个,姑娘,您该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