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末我去了东京的监护人家里住,在购物回去的路上偶然听见了一个相当有特色的声音。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清楚这是哪里......呃,旁边有很高大的建筑,然后......这里可以看见东京塔,后面是步行街......”
我把这番语法混乱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种描述方式放在东京任何一个地方都适用,迷路是有原因的。
每天要接收的声音数不胜数,我本不会在意。但听起来实在是有点耳熟,在大脑思考前眼睛就已经先动起来去寻找主人了。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巧对上了他的眼神。身上穿着的是网球部的正选服,熟悉的土黄色衣服左胸处印着校徽。
正想着这个头发有点天然卷的本人也看起来很眼熟,男生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看起来是认识我的样子。
“啊!柳前辈的女朋友!”
......隔着一条人行道,被指着用可以称之为喊的音量这么说了。
既然都被在街上用这种代称认出来了,就这么走掉多少太过冷漠。更何况对方是柳莲二的后辈......同个学校的话,也就是我的后辈吧。
我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同时也想起来了对方是谁。
“切原君......对吧?”我按着印象里的发音读出来,“你认识我吗?”
网球部正选每年都是那几个,而且还是唯一的低年级,有名是自然的。更何况他很受部里的前辈关注,经常来这边找人,我们年段里有关他的传闻也不少。
尤其是国中的时候我同桌每次考试都会为了他的成绩相当头疼......去年他还未升上高中,我一直没见到他印象有些淡化,但他的长相和语气词太有辨识度,只是对号入座也能联想到。
切原赤也兴致高涨地应了我的询问(说实话没太搞懂为什么他对不怎么熟的人这么信任)。
“我很早就见过学姐了,”他扶着肩上的网球袋回想,“呃,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来着......因为听到了柳前辈和部长的对话。”
“但是知道在和柳前辈交往是最近的事!”
“?”
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他提到了网球部的人所以认识我,这位用词透露着浓厚的和熟人聊天的气氛的学弟,用相当平淡的语气说出不得了的事情。
“因为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学姐的照片。”
照片……?!
我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你说了什么......不、不,但是为什么??”
柳莲二手机里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啊,我都没有他的!因为他不发我所以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发,野崎梅太郎多次轰炸我要看(他瞎扯的现实铃木)照片,我还只能从学校官网扒网球部合照。
“当然是因为柳前辈保存了啊。”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但我不是故意翻看他的手机的,只是想借用打一下电话不小心点成相册了而已。”
“不,重点不是那个......”
“那是照片?学姐不用担心,我觉得拍得很好看,前辈应该也这么觉得才放手机里的。”
我也不是在问拍得怎么样。
半天没对接上信号,我实在是懒得解释了。
他是看起来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迷路这茬,但我还记得是想给他指路才过来的,而且他电话打了一半还没挂掉。
“你的电话还是接通中。”我提醒他。
“啊!”他慌忙把听筒移到嘴边,脸上写着“完蛋了”,赶紧回答道:“是、是的!我在听!”
“嗯、嗯......是我睡过头的错......”大概是被训了几句,学弟垂头丧气地应声道歉:“我保证不会了。”
“对,是遇到了宫崎学姐......哎?”
突然被点到名字,我也吓了一跳。
“我吗?”只问了一下,没想到切原赤也伸手就把手机塞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拨开遮住耳朵的头发靠近听筒。
“你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
“早上好,亚希。”
......可以说是预料之中,毫不意外吧。
“早上好。”毕竟学弟是个地理感知力为0的路痴,效率优先的话想也是让我来接电话吧,是他的风格。
我简洁地告知了他地址:“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他去你那边。”
前几天听他说过是要和东京的学校打练习赛,幸村精市也和我提了一句这个......当然,是调侃我的时候略过的。
“对方也是强校,这次练习机会很宝贵,不然我也不想占用你和莲二的约会时间”——真的不用了部长,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的重要的部员周末时间还出门不休息。
“不用。”重要的被占用了约会时间的部员拒绝了我的提议。“可以在那里等我一下吗?我马上就过来,赤也就拜托你照顾一下。”
“好的。”
回答之后,我把手机递回给旁边一脸不安等着的切原赤也,看他接起来就连声应答的样子大概是又被叮嘱了什么事情。
背景音是学弟的“我明白了”这样的句子,我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柳莲二和我说过的话。
【“......以后请不用客气。”】
......有点莫名地不舒服。
什么嘛,第一次拜托我是为了部里的后辈,你明明也超客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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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柳莲二按着我的地点找到我们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不是单单能用有点不舒服来形容了。
怎么说呢......更多是复杂吧。
切原赤也的形容里柳莲二对他无微不至,从叫他起床上学到寻找走失儿童和学习教导,甚至两个人还是一个小学毕业的,真是相当了不得的缘分。
“久等了,亚希。”他一样穿着网球部的运动服,刚站在我面前就按着旁边学弟的肩膀把人推过来:“赤也麻烦你了。”
还有这种为了一方用语里面又是拜托又是麻烦的,怎么看都是我和他关系远没和自己后辈好的样子......虽然是事实,毕竟四年朝夕相处的学弟肯定更熟悉。
我故意也用了敬语:“没事,是我麻烦你跑一趟了。东京交通比较复杂,他一个人呆着可能还会走丢。”
话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
我好幼稚,怎么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冲动赌气......莫名其妙抬杠会让他觉得我性格很差劲吧。
旁边一副“被魔鬼抓住命不久矣”模样的学弟对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只觉得更羞愧。
对不起切原君,虽然是有一部分在为你说话,但更多是我自己在耍脾气罢了。
果然这样奇怪的语气会敏锐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柳莲二听了表情我的回答马上细微变了,看起来是要和我说什么。
百分之一百是“你怎么了”这种关心问句,但我实在是不想当着学弟面前表现出不沉稳的样子,也不想暴露自己性格差的一面,抢先机会开口了。
“你们有事情要忙吧?我就先行一步......”总之先离开比较好,我先斩后奏地转身就走。
然而柳莲二伸手拉住了我。
“亚希也一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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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原赤也是为了去买体育用品迷路的。正巧柳莲二也需要换新,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加上我三个人一起去逛了商业区。
我走在他们两个后面,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两个人正认真研究拍抦手胶的样子。
说什么“对这里不是很熟悉希望你带路”......这不是相当清楚在哪吗。全程我只是跟在后面而已。为什么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好蠢。
空闲时间在外逛街,好像勉强算第一次约会。但是三个人,到底是谁和谁的约会?我觉得比较像他们两个的,我只是个陪同的记录员。
更糟心的是,偶然想起了以前女生们之间的话题。大家都是一样的,对长相优秀又关系好的男生会有一些凑对的玩笑,比较多的是像我同桌和真田弦一郎,还有眼前这两人。
做后辈好幸福,有前辈照顾疼爱又可以撒娇——现在开口说话搞不好就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找茬,可爱的学弟什么都没做错就要被嫉妒心重的学姐说这种话,那也太可怜了。
我赶紧调整好心情,努力把负面的想法都压回去。
柳莲二应该不喜欢产生这种情绪的人。女生间传闻他的理想型是“会精打细算的人”,我猜也包含了理性冷静这一要素吧,总之不是会闹脾气的麻烦女人。
大概男生买东西通常都不会花很长时间。虽然我做好了等很久的准备,不过他们迅速地挑完结账了。
三个人站在无人经过的休息区里。
正常情况下,这里就该说再见了——我是指我和他们两个人,明显看得出来切原赤也是准备跟我打招呼离开的样子。
然而先开口的人说出的却不是我想的话。
“赤也,你先回去。”
“诶、啊?”被点到名的切原赤也睁大眼睛看他,“柳前辈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对啊你不和他一起走吗,这么容易迷路的人没你怎么办啊。
我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被握住了手。
“......??”
这次瞪眼的人成了我。
看似风轻云淡实,则用了我根本没办法挣脱开的力气的人没理我投去的疑问的眼神,详细地又重复了一遍地址给学弟听。
“这样就是我第三次告诉你目的地了。”柳莲二说,“事不过三,赤也,你自己可以找到的吧?”
当然不可以啊,哪怕是只道听途说过他的路痴程度的我都在内心默默回答。
切原赤也为难地抓了下头发:“可是我......”
没等他说完,旁边的人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是可以的吧?”
被第二次问了的学弟马上立正站得笔直。
“可、可以!我已经记住了,这就过去,那么不打扰你们了前辈们再见!”
人已经跑远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逐渐缩小成一个点:“怎么恐吓学弟,你不是一直很爱护他的嘛。”
“因为赤也很不会读空气,用隐晦的方式提醒他是不会懂的。”
柳莲二转了下手腕,我才发现到现在他还拉着我的手。
“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必要让第三个人听到。有人在场的话亚希也不会说实话吧。”
“你说得好像是要审问一样......”
我不自然地动了下被他完全按住的右手,结果被握得更紧了。
怎么说呢,因为他的手型要比我大很多,手指又长,整个把我的手包住还有余地用手指来勾我的小拇指。这样暧昧的举动是第一次有,他挠我手心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看哪。
救命......感觉整个人都紧张到要蒸发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被理解为温柔的询问。”明明我讲的是个完全没有笑点的吐槽,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笑,“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很不对劲,好几次和你说话都在走神。怎么了?”
好直接。
这人完全不掩饰一下的,超级干脆就说了。
“而且我一想问,你就一个劲地和赤也搭话,回避得太明显了。”
我实在找不到理由躲过去他的逼问:“......你发现了啊。”
比起我这种心虚得做贼一样的态度,柳莲二要游刃有余许多。
“我说过的吧,我很关注亚希。”他空着的那只手扶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整个人转了个圈正面朝向他。
“万事请直言。”他直视我:“我们不是需要迂回斟酌语句的关系,直率地表达对我来说会更好理解。”
虽然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但是这个人实在太敏锐了。而且这种突然的提醒怎么都是在催我有话就说。
......说了吓死你。
我已经完全是报复性心理了。
单刀直入太过突兀,我思索着选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引入的开头:
“你有没有觉得你对我太客气了一点?”
柳莲二少见地露出了明显的吃惊又困惑的表情:“比起你来说,我算态度客气吗?”
等会,这个说法什么意思。我瞪他。
“为什么生气?天天被叫姓氏的可是我。”
我被说得有点心虚:“因为很少人会直接喊你的名字,而且感觉好不尊敬......”
“恕我直言,你是在和我交往不是在拜师。比起尊敬更希望你能亲近我一点。”
这个走向逐渐不对了吧,明明就是变成审问和逼迫了吧?
“但、但是我实在是不习惯喊,毕竟都这么久了......”
“明明国二就喊过同班同学‘精市君’了?”
“你连这也知道?!”
这个称呼想起来都是黑历史的程度。同桌一年多,觉得我和幸村精市的兄弟情谊发展到可以直呼姓名的程度了,于是试着改成名字称呼。
结果一开口我俩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约而同觉得恶心到难以适应,从此名字就被封印了。
......等会,明明一开始问题不是这个吧,到底为什么变成了要求直呼名字的地方了。
我试图把事情掰回正轨:“那个,一开始不是称呼的问题吧?”
以为要磨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让他放弃,没想到柳莲二顺势就应了。
“没错,”他把我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所以亚希要诚实地说。”
手没有移开,就着耳朵的轮廓下移,停在了我的侧脸。
“不许转移话题。”
......这是不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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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他浑身散发着“再不如实招来就把你就地正法”的气场,尽管羞耻又尴尬到脸都涨红,我也只能直接说了。
我忐忑不安地边解释边看他,多半是“这种想法是多余的”或者“完全是你的多虑”之类的回答吧。
结果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看起来反而有点高兴。
“......为什么要笑啊。”
“抱歉,但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这样想。”虽然嘴角压平了,但这个人是在忍笑吧。
“因为是亚希在意我的证明,我很珍惜这份心意。”
又来了,这种把我衬托得和负心汉一样的感想。
“我觉得我一直表现得很在意你。”我忍不住为自己申明,“但是过分的占有欲不好,也有这种说法吧?你明明讨厌过度束缚的。”
毕竟是贯彻距离相处的柳莲二,把私人感情都表露出来会让他过度累赘,不光是热烈讨论的女生们,连旁听的我也赞同这个结论。
结果他说是我不了解他——瞎说,我连你前几天上课用了两种解法解出了老师的难题这种事情都知道呢(走廊上听A组女生说的)。
他反而很无奈:“你就是太确信这些传闻的真实性了。会误导你的思想。”
“不许质疑我对各路八卦的了解程度。”我不服气道:“哪里误导了。我连你喜欢的类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精打细算的人,对吧?”
百分之一百没错,被提及了无数遍无数次,我听到耳朵都起茧的传闻——
“那是之前的回答,现在再问的话。”柳莲二慢条斯理地否决了我:“我的回答是一心一意的人。”
......什么鬼。
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种事情,你不会是为了证明自己先前的言论特地改的吧。
“数据要及时更新。一年前我就不是那样回答的了,是你对身边的事情过于迟钝了。”他说:“请不要生气,这不是当着女朋友在选些不相干的词回避的意思,只是我对亚希的认知更深了一步才换了形容。”
和他从头到尾的淡然相比,表情僵硬的我简直太狼狈了。
这话说得好像你对我了如指掌似的。
结果他居然胸有成竹地说至少比我想象的要多。
好吧,那比如?
“比如。”
柳莲二说出开头两个字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我感觉到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相当不妙——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说出了超级恐怖的事情。
“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大概感觉得到。”
毫无理由的一句铺垫。
“去年国中毕业的时候,亚希是想和我表白的吧?”
“……”
如果此时要我承认这个问题,我只想用三个字形容现在的心情。
社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