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腊月。
年关将至,府中开始添置年货,赵敏才知不妙,她竟然将周芷若留在了山庄。爹娘断不可能在此时放任她离京,她自己也不放心在事情了结前离去。
让周芷若独自在湖州过年已是不可避免……虽然山庄中还有不少人,说是独自并不恰当,但毕竟不是熟识之人,又是异乡,她是否会觉孤寂?
当时就该与她一道回京,怎么就能忘了已是年节时分?赵敏暗自懊恼。
她隔几日便会写一封信,命人带到湖州去交给周芷若。
初时她写得简短,只将此案与朝中关联写明,猜测自己或许尚需月余才能折返。随后几封信,她开始写大都见闻、每日布置,将想告诉周芷若之事全都诉诸笔下。
第一封回信她已收到。
周芷若竟对账目生出兴趣,如今每日跟着阿鲁齐学习记账。她道自己在湖州很惬意,并未催促赵敏早日回去,只是让她万事小心。
这令赵敏安心不少。
汝阳王派往杭州处置朴怜花一事的亲信已然回到大都。得了授意,杭州也已将此事上报朝廷,引得朝中群臣震惊万分。
江浙行中书丞相与行枢密院副使一道上表,称朴怜花府中井水遭污,致使一家老小俱染上疫病,几乎无人幸存。犯人已被抓获,乃是前些时日被逐出府去的一名庖厨。他因怀恨在心,被赶出府前买来病死鸡羊,将其污血投入缸中、井中,欲谋害阖府上下。正巧初冬时节,朴怜花冒雨练兵感染了风寒,府中一时忙乱疏忽,陆续有人病倒也未深究,才终于酿成如此惨剧。
他们还道,怕疫病传开,不得已将行枢密院使府上染疫而死之人通通火化了。只是可恨那罪人见事情败露,怕连累家人,竟在狱中咬舌自尽。
朴怜花父子的骨灰随奏章一并送回了大都,帝后与太子都亲临国公府吊唁。
正如赵敏所料,朝中虽然震惊,太子虽然悲痛,但没有人质疑此事真假,全都信了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说辞。而在葬仪之外,继任江浙行枢密院使之人也成了群臣最为关切之事。
皇帝在荒废朝政数月之后,终于驾临早朝。他命汝阳王与枢密院尽快拟定继任人选,年后立即上任。
汝阳王最终选定了如今的枢密院右卫都指挥使虎林赤。此人出身武将世家,年方四十五,治军极有手段。他虽是蒙古人,但极为看重“正统”,自皇帝登基以来就一直忠心不二。太子成为储君之后,他亦是恭敬有加,于军务上数次提点,令太子多得陛下夸赞。朝中都视其为太子麾下。
皇帝对他放心,太子对他倚重,再没有旁人比他更适合了。
察罕特穆尔在向皇帝举荐虎林赤时,借机倾吐自己对儿子的思念之情,恳请皇帝将库库特穆尔调回大都。
皇帝不疑有他,当即恩准,命吏部将两份调令一同发出。
如此一来,这桩大事便得以顺利解决。
得知结果后,赵敏在心中推算离京的日子,正要再给周芷若写信,忽然有仆人来报。
“小姐,右丞相大人现在府上,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脱脱彻来府上寻她?
赵敏放下沾满了墨汁的笔,心中不解。她可不记得近来自己做过何事惊动到这位大人。
她问道:“右相大人可是一人前来?”
仆人道:“是。右相大人微服前来,没有声张。”
赵敏随他前去,见到二人正在湖心亭中品茶。
脱脱彻虽已位极人臣,见她来了,仍如从前一般恭敬,率先站起来行礼。
他含笑道:“郡主,多年不见,您风采愈胜当年,臣等却是老了。”
赵敏侧身避开,看到他两鬓与胡须中夹杂着的白发,心中更是敬重。她诚恳道:“小女不敢受大人之礼。大人为国事操劳,乃是天下之幸,还请千万保重贵体。”
汝阳王见状亦不免皱眉道:“右相大人,这可真是折煞她了。”
脱脱彻却道:“郡主再次救大元于危急之时,只受我一人行礼已是委屈。郡主若为男儿身,此番功业已足够封王拜相,何必自谦。”
虽是赞美之词,察罕特穆尔却怕女儿听了不满。
赵敏倒是毫不在意道:“此祸到底是由我特穆尔家而起,大人能不怪罪,还帮我哥哥隐瞒,已是天大的恩德。小女所为,仅仅是补过,又岂敢居功?”
再这么客气下去可真是没完没了了。脱脱彻想到正事,转而道:“郡主,我今日来,实有要事相商。”
汝阳王接口道:“都坐下说话吧。”
三人这才坐下。
脱脱彻是为了官吏选拔而来。
在被提拔为中书右丞相之前,他领了吏部尚书一职。可以说,如今的大元朝堂,有大半官员是经由他擢升的。特别是辅佐太子的诸位能臣。
“我曾以为自己有识人之能。但自陛下不理朝政、太子殿下监国以来,朝中渐起波澜,弹劾攻讦之风日盛。我命御史台暗中查访,果然少不了太子授意,皆是储政院属臣在背后撺掇。”
赵敏问道:“殿下可是有不满之人?”
脱脱彻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些闲散职所。如扎鲁忽赤等人,向来是蒙古王公兼任,意在管辖蒙汉纷争,不理他事,不知如何碍了殿下的眼。
“且大宗□□由郯王统领,处事公正,从来不曾听闻偏袒之举,竟突然被告发一名郎中私受贿赂、断案不公,致使含冤之人在狱中上吊自尽。”
“弹劾之事可是真的?”
“仍在查察,这已是去岁早春之事。”
赵敏道:“大宗□□郎中不过从五品,并无权势,此举莫非是意指诸王?”
汝阳王道:“这亦是我等不解之处。郯王在王公之中声望最隆、功绩最高,其余诸王远不及他,但从来无心帝位。从前他不曾与陛下相争,如今更不会与太子相争。太子此举着实令人费解。”
“两位殿下可曾有过龃龉?”
“不曾听闻。”
脱脱彻道:“因而我等只能猜测,太子是否欲借此在群臣中树立威信?只是如此见罪诸王,日后于朝堂之上太子又该如何应对?”
说是诸王,能成气候的也不过二三人。太子不会真对郯王下手,定是敲打几个不知进退的,又可借机试探储政院上下才干与忠心。
以太子储位之稳固,本不需如此,难道是三尸脑神丹一事令他不安?
赵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笑,揣摩上意真是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