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帝下旨禁足后,已过三月。
这三月转瞬即逝,如今冬雪初临,在京城洋洋洒洒下了好大一场雪,将全部娇嫩的枝丫都压弯,一个个垂了下来。
楚云璃凝眉看着院中盛开的红梅,这三月她仔细调养着身子,虽说是禁足,心里却时刻牵绊着云妃的身子,没有睡过几个好觉。
往往都是白日昏昏欲睡强撑精神,晚上久久难眠点一盏孤灯,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书写着什么。
这三月听到了不少风声,有太子的,有皇后的,还有曹诘的。
楚云台如今的消息多半是从小宫女小太监中口口相传得知,至于是谁想要将消息传来,那便不甚清楚了。
“殿下,你怎么坐在这冷窗面前,小心吹坏了身子!”
朝露进门,却看见楚云璃竟随便披了披风坐在小窗前,还肆无忌惮的开着窗,任凭冷风将细雪吹到脸颊。
“这三月里好不容易云妃的身子有所起色,现如今也快苏醒了。若是殿下再出了什么差错,那……那可如何是好?”
楚云璃轻呵口气,云雾缭绕着在面前翻腾了一圈。她转头看向朝露急忙探身关窗的身子,“放心,我身强体壮的很。”
“殿下,你可是在说笑?”朝露皱眉看着楚云璃吹红的脸颊,忙将握过手炉暖呼呼的小手抬起,帮楚云璃焐热。
“”殿下忘了,那日您摔了一跤就把腿摔伤了,林太医可是治了足足半月!”
“那是恰巧磕在石头上了,是意外。”
“还有一日,殿下非要亲自去煎药,偏偏打翻了汤药不说,还把手臂烫了,险些留下疤痕!”
“那……也是正巧。”
“还有还有,殿下喝茶烫了唇齿,伤了胃,险些吞不下东西!!”
“……”楚云璃抬手扶额,“那、那还不是你烧的茶太烫了?”
“那日是烫茶,可是,那也是殿下自己烧的,怎么自己还忘了?”
朝露忍俊不禁将楚云璃扶到屋内好生坐下,顺便将折好的梅花枝插入花瓶中,格外好看。
“殿下,你心神不宁,所以才总会出错。奴虽然不知殿下究竟在忧愁什么,但奴知道,只有一步一步走好面前,之后才能一步一步走好未来的一切。”
暖意顺着朝露递来的手炉融入楚云璃心房,“朝露,你怎么忽然多愁善感了些?”
“不是多愁善感,也是,哥哥不久前在信中说的,我借花献佛摆弄一下。”朝露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哥哥刚刚在乡下安顿好了,说不放心我,还要进京来寻个差事做,方便照料。”
“差事?”楚云璃想起那日朝泽告别,硕大的身子揪着妹妹衣角好一顿哭,“他不参加应试了?”
“嗯,哥哥说,错过了应试的机缘,来年再苦读,也总觉得寻不到什么出路,不如另寻旁的,总要养活爹娘,留口饭吃。”
朝露双手环抱换了姿势接着吐槽,“只不过,他生性懒惰,读书都读不好,还能做什么?”
“说不准,你哥哥,或许将来另有谋划。”
楚云璃淡笑一声,想不到朝露竟还吐槽起自己的哥哥来,脸上的愁容瞬间冲淡了些,“如今什么时辰了,林太医可来了?”
“辰时了,也该来了。”朝露探个头出来,正好看见一个身影匆匆提着药箱赶来,“哎,林太医,终于来了?”
“朝露姑娘,你、你……”林庸喘着粗气,小碎步跑上前,进门抖着身上的残雪,“这雪天路滑实在不好走,偏巧路上翻了马车,赵家公子在路上好一顿吵闹,老臣这才误了时辰。”
“赵家公子?”楚云璃沉思,“你说的是光禄大夫赵德明?”
“是,赵家二公子,赵文成。”林庸进屋擦了擦脸上的雪水,装模作样行了个礼,“赵文成最近常常与宸王往来,很是得意,连带着赵德明这老东西……咳咳……赵大人,也在殿前甚是嚣张……”
林庸说着说着,总是忍不住掺杂些“个人见解”,这一点在楚云璃接触的这些日子已然习惯了。
“赵文成?”朝露忽而想起前两日小太监传来的口信,“殿下,我记得前两日传来的名单中,是不是就有这位赵公子?”
朝露所说的名单,正是尚公主人选的名单,也是楚帝计划让楚云璃执行的下一步——
嫁为人妻,笼络朝臣。
楚云璃初见那份名单时,内心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与其说她一早料到楚帝会有此种打算,倒不如说,从一开始令她特立公主府时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林太医先来看望母妃吧。”
楚云璃起身,看了一眼林庸,起身掀帘进了云妃卧房。
林庸紧随其后进了屋,如今天气愈发冷峻,屋内生了两个炉子,仍旧抵不住寒风吹拂。
他将药箱放好,照例把脉探针,一切如常。
“若是快,也就这两三日了。”林庸微微一笑,“殿下这两日留心便好。”
“这两日了?”楚云璃喜出望外,看向云妃已经长好的骨肉,鼻尖酸涩眼含热泪。
“只是有一点殿下要注意,云妃初醒后不易让她情绪波动太大,若伤了心神,恐再难愈合。”
“我知道的,母妃这边,自然要好好留意些。”楚云璃眼角落泪,忙抬手擦去,“日后若是我离了楚云台,还望林太医多加照料……”
“自然的,医者仁心,断不会放任云妃不管。”林庸将针收起,又多开了一份药方,“此药,等云妃醒来再问她是否服下吧。”
薄薄一张纸被楚云璃接过,她疑惑抬首,“林太医,这是……”
“这是忘忧散,也就是……令人短时间遗忘过去的汤药。”林庸耐心开口解释着,眼神看向云妃渐渐有了起色的皮肉,心中酸痛,“云妃不易再劳心伤神,若是再为什么凡尘俗世苦恼,倒不如……彻底忘了的好。”
他眼里含着悲悯,含着惆怅,看着云妃的一刹抿成一条丝线,牵连着过去种种。
“林太医,我一直有所疑问,还望太医能替我解答。”楚云璃望着林太医的视线更觉不解,他看向母妃的神情分明与众不同,母妃与林太医究竟是何种关系,难不成当初母妃私通一事,林太医知晓什么。
“殿下所问,老臣无言以答。”林庸俯身摇头,“老臣只能告知殿下,有朝一日会告知全部,但并非如今。”
“有朝一日?”楚云璃蹙眉轻叹,“林太医,你既然知晓,何必这般遮遮掩掩,难道在怕吗?”
她凌冽的眼神如刀般刺入林庸心腹,林庸转头不再看她,“殿下,老臣告辞了。”
卷着门外冷风,林庸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了,楚云璃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窝火。
是啊,林庸不过区区一介太医,何以撇下全部身家坦白真相?
他能救下临危的云妃已是不易,若非他告知自己云妃所中之毒是解忧毒,她何以从楚帝口中觉察出幕后另有其人。
“殿下,皇后娘娘设宴要开始了,殿下现在出发吗?”
柳叶捧来另一处厚厚的披风前来,特为楚云璃披上。
她是苏嬷嬷远在外地的女儿,不久前刚来京城,很快便投身来了此处。
“啊,我都忙忘了!”朝露惊呼,抬手冲着丸子头一敲,十分气馁,“柳叶你怎的不提醒我,险些忘了时辰!”
“我这不是进来提醒你了?”柳叶轻笑着揉了揉朝露,她比朝露还要大几岁,二人私下早就以姐妹相称了,“你这般贪玩,殿下正好心情舒朗,我也就想着晚些进门提醒了,反正还有些时辰。”
“不早了不早了!”朝露忙扶着楚云璃坐在梳妆台前,“你不知道,女子梳妆打扮可是要多耽误一些时辰,殿下手懒又嫌麻烦,既要找个好看简单的花样,又要端庄清丽不抢风头,实在难以把握!一挑起来可要好些时候呢!”
“朝露,你这是在向我抗议,嫌我懒了?”楚云璃佯装怒意,笑着也敲了敲朝露的头,“下次不让你给我梳头了,让柳叶来,她手脚轻快干活细致,说不定要比你这笨丫头强上百倍呢!”
“殿下!!”朝露红着脸,小狗一般哼哼着冲一旁偷笑的柳叶撅嘴,“您看看她这一身素衣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等女婢,哪里像是皇子皇女的贴身侍女?”
二人看向柳叶,柳叶微微涨红了脸,却也叉腰仰头装不在意。
“却是,柳叶……太素了些。”
楚云璃还记得初次见到柳叶正是在一月前,柳叶风尘仆仆的来,像个土匪一般将门撞开。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没有半分女子的温婉,反而多是男子的刚强。铿锵有力的说什么效忠不效忠的话,把偷偷吃果子的朝露吓个半死。
“我在乡下惯了,倒是,不喜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柳叶说的不错,楚云璃当初要送柳叶些许首饰,都被她通通拒掉,只留下了小块银锭。
她的眉眼清秀并不凌厉,眼尾下垂眉间轻佻,红唇小片鼻尖轻顿。
“那今日殿下穿哪一身?是鹅黄的,还是樱粉的?”既然帮不了梳妆,那便帮殿下选几身衣裳。柳叶自觉挑选着,朝露侧首片刻,果断挑了鹅黄的那件。
“这件?是否太出挑了些?”
楚云璃皱着眉,她倒是不惧怕这颜色,只是这芙蓉花边荷叶裙,总让她觉得有些轻佻不适合在这般季节,容易透进寒意。
“殿下忘了,今日设宴,实为选驸马。”柳叶漫不经心的将衣裳收拢好,又塞回柜中,“皇后前两日刚为四殿下定好了亲事,若非殿下禁足,恐怕当日也会一并办了……”
“柳叶!!”朝露知道柳叶初来并不清楚楚云璃的心意,连忙出言打断,“那个……殿下,你也不必忧心,一切随心意就好。”
“没事,朝露,都过去了。”一想起从前还在后院挖什么坟之类的,楚云璃忍不住抬手扶额,深觉愚蠢,“柳叶说的不错,若是我没有禁足,也该再好好选一位驸马了。”
“驸马一事,殿下可要慎重。”朝露忍不住心疼,犹记得之前每每提到季晔,殿下便会深色暗淡,更别提又要选人做驸马。
“我知晓你的意思。”楚云璃点了点头,看向镜中,“季晔已死,我本就没什么好留恋的。”
她想起曾经的“坟头”已经渐渐长了草,甚至愈发平坦。
心神稍稍摇晃,转瞬又随着冷风吹到了旁处,散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