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咳咳咳……我说姐姐,你这不是药,是要命吧……”
有的人浑身高烧神志不清的时候也不忘练嘴皮子,誓把欠揍进行到底,“不过既然是姐姐你亲手喂我喝的,那别说药了,你要我的命我都心甘情愿。”
戚明雪冰雪般的脸上蓦然一红,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什么。
李延竹吃完药,就打着寒战缩回地上,冻得咬紧了牙关。
戚明雪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可瞥了一眼身旁的墨悲,又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正犹豫着,墨悲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把外衣给李延竹盖上了,怕他在地上着凉,又细心将他扶起来靠在石壁上。
李延竹大概睡过去了,但迷糊中还不忘他的“石头姐姐”,含混不清嘟囔了句“谢谢姐姐”之类的话。
墨悲眉头一跳,哭笑不得,戚明雪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一转念又觉得自己矫情,歪歪唧唧的像个老太婆。
墨悲对戚明雪作揖,瞥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多谢戚姑娘从暗门带我进来。”
戚明雪蹙眉道:“在客栈那时,你为何不出现,现在反倒要来偷闯禁窟?”
面对少夫人爱夫心切的质问,墨悲表情有些苦涩,“墨某并非坐视少爷落难,实是奉命行事,无可奈何,戚姑娘莫怪。我进来也只是看看少爷,姑娘既然前来送药,墨某这就离开。”
戚明雪眉心拧了起来,继而冷笑道:“奉命行事——李玄霆与柔云派是什么关系,他自己心里清楚,即便他想让你到这里劫走李延竹,我也不会放人。”
她何尝不想放人,只是墨悲自己将人劫走,和柔云派大师伯刻意引狼入室,终究还是有区别,她再不愿李延竹受苦,也没法说服自己越过这道底线。
墨悲原地站成一棵青松,垂着双手低眉道:“戚姑娘,教主有几句话命我带给您——教主说,前些日子的事情,是他得罪了姑娘,不日定然向姑娘赔礼道歉。”
戚明雪一挥手,眉目冷冷,“你回去告诉他,不必费这些无用功逢迎于我,恩师之仇未报,戚明雪与李玄霆下次相见,仍是势同水火。”
墨悲道:“戚姑娘,教主知道您会这样说,他还有一句话,‘戚女侠莫要着急,当年之事,盖棺定论为时尚早。’”
戚明雪秀眉一挑,“早?早什么早?他当年现身柔云派杀我师父师母,众多弟子亲眼所见,他还想抵赖不成?”
墨悲摇头道:“戚姑娘,抱歉,教主并无其他交代,我不能随意给你答复。”
李延竹靠在石壁上眯了一觉,半梦半醒间觉得好像有人在摆弄自己,身上还盖了件衣服,暖乎乎的都不那么冷了。
他刚想把这份久旱逢甘霖的体贴归功于“石头姐姐”,做着和石头姐姐一起吃糖饼的美梦,就听见好像有什么人在自己耳边低声交谈。
他忍了一会,还是被吵得睁开了眼,正要骂人,就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
大师伯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墨大哥在一旁低眉垂眼地解释着什么。
他以为自己在客栈的床上,刚刚还去挂灯笼了来着。
然后迷迷瞪瞪一扫眼,连蜘蛛都嫌赔本不稀罕结网的破洞窟出现在了眼前。
那一瞬间,李延竹目光顿时吓得都不涣散了,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后脑勺在身后的石壁上重重一撞,发出“咚”一声带着回音的空洞巨响。
正在不愉快交涉的两人齐齐看过来,动作倒出奇的默契,一个扶起李延竹,一个捡起滑落在地上的衣袍给他披好。
李延竹的惊吓可比他俩大多了,人形火炉跳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俩,拼命把脑子里断断续续的画面往一起拼凑,半晌,终于带着十二万分的难为情,艰难地开口了:“那个,大师伯,刚才那个石头……石头姐姐,不会就是你吧?”
戚明雪哼了一声,对此不置一词。
不过说实话,忽略“石头”,“姐姐”这两个字,她挺受用。
她用手背短暂地试了一下李延竹的额头,觉得温度降了些,把食盒里还冒着热气的蛋花粥拿出来,“吃饭,总不吃东西,病能好才怪。”
看着李延竹老老实实地喝粥,戚明雪这才走到方才他靠着的墙壁旁边,那剑鞘轻轻敲了敲。
石壁不情不愿地发出两声闷响,像是面风烛残年的大鼓。
戚明雪动作一顿,把剑鞘往右挪了一尺,又敲了几下。
这下的声音明显清脆了许多,像是半夜打梆子。
戚明雪不自觉回头,与身旁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李延竹让大师伯盯着才喝了几口粥,这下终于找到机会可以放下碗了,赶紧说道:“这什么情况?这棺材板后面还有个前朝大墓呢?”
他说着话,大大咧咧地拿过大师伯的剑,用剑鞘往墙上用力敲了几下,道:“咱们是不是先弄个洛阳铲再下……”
那一小面石壁像块不甚紧实的桃酥一样,掉着渣碎了一地。
墨悲手里火折子的光晃悠了两下,和着满天的揭开蛛网般的尘灰,照进了尘封已久的遗弃之地。
一具枯骨匍匐在里面,眼神幽怨地望着他们。
李延竹捂住嘴,发出了无声但夸张至极的尖叫,好像趴在他面前的是他自己的骨头。
戚明雪看着那副白骨,本来还在头皮发麻,这下只剩下烦了,“至于吗你?别演过了。”
某人的即兴表演被戳穿,登时兴趣缺缺地恢复了臊眉耷眼的表情,不理大师伯,拉着墨悲凑过去看那位憔悴过了头的老兄。
墨悲蹲下来,那剑柄将李延竹轻轻隔开,“情况未知,少爷先不要靠近。”
说着把火折子拿近了些,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更多黑暗中的地方。
李延竹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大哥是想把自己挖出来。”
他拍拍墨悲的手臂,示意不用担心自己,伸手从刚认的大哥手里拿出一把小小的凿子。
那凿子的尖还没有一根手指长,锈得仿佛打肿脸充胖子的雕花家具,一碰就哗哗往下掉漆。
“大师伯,柔云派有表演活埋弟子的传统吗?你看他死了手还往前伸着,毅力可嘉,就是对地形不够了解——再往外挖一凿子,他就可以成功在禁窟里关禁闭了。”
这刚得以见到天日的小地穴像个小粪坑,坚持不懈往外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这气味大概由于封存得太久,刚刚乍然被放出来还不适应,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争先恐后从那巴掌大的小口往外挤。
那味道仿佛存了一百年的腊肉,不能说坏了,只能说是腐败了,腐败混合着土腥味,好像成了精一样,似乎还带着点奇异的粘性,往三个人身上见缝插针地贴。
墨悲像头老黄牛,任劳任怨地抬起自己的袖子,替李延竹捂住口鼻。
李延竹感动得热泪纵横,像模像样地抽泣了几下,拉拉墨悲的袖子,表示自己没这么娇贵,拿墨悲的剑接着挖了几下,岌岌可危的墙壁豆腐似的又塌了一小片。
李延竹扯着衣襟捂住鼻子,歪着头往洞里看,道:“我看这里面好像挺深,墨大哥,我现在有点害怕,敢情我被关在这十八层地狱里面,没有鬼姑娘给唱歌跳舞,还得和这骨头兄同床共枕呢?”
戚明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沉吟了一会儿,刚要说话,墨悲说道:“戚姑娘若要进去查看,墨某愿陪您前往,少爷请在外等候,以防洞内发生不测。”
李延竹抱起胳膊,有点不满,“危险谁不危险?要不你们都别进去了,我再把这洞填上。”
戚明雪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不行。你在这等着,倘若我们进去一刻钟还没出来,你再进去不迟。”
说罢,率先提起衣摆弯腰跨进那洞穴,墨悲在随后跟上,两人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那具白骨,火折子的光照在崎岖低矮的墙壁上,连出大片大片的阴影。
看着俩人弯腰低头的身影在狭窄的洞穴里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了,李延竹忙扒在洞口压低声音,神经兮兮地喊道:“大师伯,墨大哥,你们还好吗?”
他的声音在洞里回荡成了海浪,过了一会儿,戚明雪的声音才简短地传来:“好。”
戚明雪和墨悲并排站着,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一点都不好。
那位仁兄拼死拼活挖出来的地道其实也就一丈长,拐了个弯之后,俩人终于能直起腰了。
不但能直起腰,还能看见头顶悬着的绳子。
那是段粗麻绳,已经烂了个体无完肤,只一剩截格外细的部分吊着,大概是俩人轻手轻脚走进来带起了点小风,绳子颤颤巍巍摇晃几下,终于不堪重负,断了。
好在正下方有个大木桶接着,戚明雪和墨悲迅速交换一下眼神,不谋而合地上前一步,朝那木桶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