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霖脸色一变,怫然挥袖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们的所谓的证人倒更是可疑。”
中年女人看了看卫明霖,摇头道:“不是,不是他……”
贺鼎鸿道:“既不是卫先生,夫人,你再看看那高人此刻是否在这堂上?”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危险了,堂上众人都不经意屏住了呼吸,一面是有些紧张,毕竟就算什么也没干,这李玄霆找来的“证人”也不知靠几分谱,焉知她不会胡乱指认,那可当真是躺着也中箭;一面又是暗流汹涌的激动,毕竟柔云派都风平浪静多少年了,平时日复一日练功打坐,连娱乐活动都是那么循环往复的几种,哪怕到最后只是场无中生有的闹剧——闹剧也好看。
女人搂着怀里的王二丫,含着泪水的眼眶和动不动就哭的少年如出一辙,她目光在堂中仔细地扫视了一周,最后却摇摇头,“也……也没有。”
除了依旧神游物外目不斜视的拂云教众弟子之外,堂上的柔云派弟子齐齐悄声松了口气,松气之中又暗含着几分精彩落空的失望。
卫明霖冷笑一声,对贺鼎鸿道:“怎么,这堂上没有,你还想把柔云派一百多名弟子逐个拉出来指证么?你们说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这妇人当时大抵也只见过那所谓‘高人’一面,必定早已忘了他的相貌,什么指认,我看根本是李玄霆的阴谋诡计!”
李玄霆负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也能被突然指名道姓,并不在意地笑笑,道:“在下并无此意,不过,夫人,您再看看那边的画像,上面的人可有面熟的?”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大堂东侧的墙壁上挂着五六幅卷轴,每幅卷轴上都绘着一个人,或三四十岁,英姿勃发,或五六十岁,目光炯炯,皆是柔云派历代的掌门人。
那女人道:“我……我记得那人的相貌的,那人下巴上有颗大痣,我……”
她突然面露惊恐地指着一幅画像,猝然搂紧了王二丫,语无伦次:“是他,是这个人,我记得很清楚,是他……”
柔云派弟子们纷纷扭头去看那画像,被挤在后面看不见的便努力伸长脖子,只恨自己不是大白鹅。
不出他们所料,女人指着的那幅画像,正是前任掌门。
卫明霖怒不可遏,喝道:“你们还想污蔑到掌门人身上?来人,将这女子……”
李玄霆揶揄一笑,“来人?卫先生是将你门下的弟子当成什么?”
不理会暴跳如雷的卫明霖,李玄霆转向柔云派弟子和一直沉默不发一语的喻明霄,“其实,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这位夫人所居住的村庄中,此前就已有一人失踪,只不过那人是个流浪混混,所以无人在意。”
有弟子喊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也没法证明这事就和我们老掌门有关,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有什么资格指着我们老掌门的遗像大放厥词?”
这几句话义正辞严又挺有道理,立即有不少人都附和起来。
李玄霆语气照旧从容不迫,道:“我说的诸位不信,贵派的长辈所说,总有几分可信吧?”
卫明霖横眉道:“柔云派的前辈高人皆不预俗事,闭关隐修,我与喻掌门都已在此,你所说的长辈在哪里?可笑!”
李玄霆哈哈一笑,“卫先生先别急着笑,您恐怕还忘了一个人。”
他将嗓音提高了几分,声音一经浑厚内力的催发,顿时穿透了重重墙壁,“戚女侠,还是出来打个照面吧,不然你的卫师弟怕是要将你这师姐彻底忘了。”
话音落下,屋内安静了片刻,一道纤长的白衣身影落在了门外。
戚明雪提着衣摆迈过门槛,缓步走进来,仍是一张冰冻般的美丽面容,只是眉间却隐隐压着几缕阴霾。
卫明霖乍然一惊,看着戚明雪目光闪烁,神情微变。
堂中众弟子有许多都并不认得戚明雪,但光看她那张脸便被吸引了目光,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姑娘是谁啊,怎么李玄霆说她是卫师叔的师姐?”
“不知道啊,这姑娘这么漂亮这么年轻,她是卫老头的师姐,这谁信啊。”
“你们还是小声点吧!这是大师伯!有一次我在后山遇到了她,还以为人家是哪个师妹,幸好大师伯没有怪罪……”
“师姐?”喻明霄自从方才贺鼎鸿带着母子俩进来,就陷入了长久的缄默,此刻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你一直在……”
戚明雪对这一屋子的嘈杂烦的紧,闻声才抬起眼皮,“我一直在外面。”
喻掌门都叫师姐了,大师伯是确凿无疑了。“大师伯”这三个字,因为门派中一传十十传百的传言,向来具有莫名的威慑力,百闻不如一见的大师伯天籁一般开了口,屋里霎时消了声。
终于安静点了。
戚明雪松了口气,把大师伯庄重严肃的架子端好,冷冷扫了李玄霆一眼,“你想要我说什么?你恬不知耻地闯上柔云派,还对我师父横加指责,李玄霆,你以为你是谁?”
虽然不知道李玄霆刚才的语气那么信誓旦旦,但大师伯果然没给李玄霆说话,弟子们纷纷觉得这才是应该发生的情况。
卫明霖一见到戚明雪,脸色就不太好看,但原因其实和眼前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他入门比戚明雪和喻明霄都晚,年纪却是几人中最大的,叫喻明霄师哥他也捏着鼻子接受了,但管一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小女孩叫师姐——爱面子的卫师弟将此事引为终身之耻。
不过小师姐好像还挺能镇得住场子,卫明霖在给戚明雪甩脸色的快感和反驳李玄霆的机会之间犹豫了一瞬间,果断选择了更实在的后者,顺着戚明雪的话道:“李玄霆,你可听见了?”
李玄霆似笑非笑看了戚明雪一眼,“戚女侠怎的不像以往那样刚正不阿了?知而不言可不是你啊。”
戚明雪淡淡道:“阁下以为我知道什么?即便知道,恐怕也不与阁下想干——你率众闯上柔云派,无非是为了你儿子,现如今你已破开禁窟将他放出来,何必在此闹事?柔云派不愿开杀戒,速速带着你的人下山去吧!”
喻明霄也道:“不错,带李延竹即刻离开,此事柔云派今日便不予计较。”
这话虽然一股理直气壮的味道,但实际上就是服软示弱了。
即便李玄霆的目的不单单是救李延竹出来,放任他继续在这里“污蔑”老掌门,怕是太阳下山都吵不完,还不如舍弃一个无关紧要的筹码,就算显得很丢人,等来日柔云派联合各大门派杀到李玄霆家门口的时候,丢人的就是他了。
李玄霆似乎饶有趣味,道:“喻掌门,戚女侠,二位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李某今日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不能就此离开,戚女侠——”
他突然转向了戚明雪,声音顿了一下,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那笑容落在戚明雪眼里,莫名有些诡异,戚明雪本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脸色仍然镇定,淡然自若道:“怎么?”
李玄霆慢悠悠道:“李某自认为犬子的人品还过得去,不足的是缺一个儿媳,不知戚女侠能否赏光来归,替我了结这桩心事呢?”
厅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卫明霖皱眉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一旁的弟子们齐刷刷地心想,说这么大声您还没听楚,这是耳朵聋了?那我们告诉您,他说,要让大师伯当、他、儿、媳、妇!
李玄霆挑眉道:“戚女侠是卫先生的师姐,卫先生多问一句也是理所应当——李某方才说,愿求戚女侠为儿妇,修秦晋之好。”
贺鼎鸿不知什么时候又出去了,带领着一行二十几人,抬着十数口精致的红木大箱子候在门口,每个箱子都沉甸甸。
贺鼎鸿一声令下,众人便抬着箱子,训练有素地走进屋中,又将箱子放在地上,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事先练习过。
柔云派前厅是由八间屋打通连在一起,本来甚是气派宽敞,只是这两顿饭的功夫来了一批又一批人,现在又进来这许多人,近百个人并十几口大箱子,终于快要挤满了。
卫明霖本来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这下被挤到了一边,抬箱子的人清一色劲装佩剑,相当有分量的大木箱在他们手中轻若无物,这几十人竟无一不是武学高手。
卫明霖有些忌惮按住了剑柄,眼中满是警惕,“你们要干什么?!”
李玄霆道:“这是李某准备的聘礼——把箱子打开吧。”
红木箱被打开,后面的弟子们已经完全是在看热闹了,原本拔出来的剑都嫌碍事收了起来,探着脖子往木箱中望去。
前八口箱子盛得满满当当,皆是寻常娶亲下聘的物件,金银珠宝、衣饰锦被、绸缎布匹之类,还有两口箱子码着大红的喜服和凤冠霞帔,并有精致的描金雕漆妆奁。
柔云派弟子积年累月在喻掌门手下苦修,日子过得还不如拂云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道士们,这下整整齐齐被一字摆开的珠光宝气晃瞎了眼,抬起开了线的袖口,默默挡住脸。
几个年轻的女弟子看见那些喜服、凤冠,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就红了。
而剩下的两口箱子却与之前的风格迥异——一口箱子里面板板正正码了许多长剑,众人目测有几十柄,另一只箱子中则叠放着几套暗淡无光的甲衣,似乎是软甲一类的东西。
正当众弟子议论得热火朝天,李玄霆略微提高声音,对戚明雪和喻明霄道:“喻掌门,戚女侠,时间有些仓促,聘礼微薄,过几日一定如数补足,还请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