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广州，空气里是阳光混着雨水的味道，随着季风吹来的湿热贴在人身上都化作汗水，叠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要将人淹死似的。

“怎么偏偏是夏天。”方辞小声地自言自语。他不喜欢夏天，热的让人烦躁，连红豆双皮奶都变得少几分滋味。

来接机的是剧组的助理小刘，待方辞上车坐好，他转过头说：“方老师，我们现在先去酒店，晚上7点半在酒店的会议厅组织第一场剧本围读，晚点我会把更详细的通告发给您的助理，还请您准时到。”

“好的，辛苦。”

办理完入住，小刘转身将房卡分别交给方辞和赵敏敏，说道：“方老师，您住在14楼，餐厅在3楼，晚上的围读在5楼的会议厅。今天下午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如果遇到其他问题再及时联系我。”

方辞点头谢过，拉着行李箱上楼，赵敏敏的房间在10楼，方辞按好电梯楼层说：“晚点把通告发给我吧，你下午好好休息，晚上的围读我自己过去。”

“好的，辞哥，那你万一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发消息。”

方辞简单冲了个澡后躺在床上翻剧本，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剧本时的那一点点熟悉感。

夏天，图书馆，一棵开着花的树。

其实方辞和袁翮的关系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差的，好吧，也算不上多友好。

高二的第一节语文课，全班人都通过一篇作文认识了袁翮，方辞也记住了这个名字，就是对不上脸。

直到下课的时候，袁翮被语文老师叫到身边。方辞看到坐在自己右手边，靠近另一边后门的男生站了起来。他们两个人的座位都在最后一排，一个在教室左边，一个在教室右边，中间隔着五彩斑斓的黑板报。

方辞打量着袁翮的背影，估计自己和对方差不多高。袁翮很快拿了卷子往回走，他的刘海有点长，校服扣子松开了最上面的一颗，单手拿着卷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懒的。

他好像感觉到了方辞的目光，微微偏头看过去，方辞丝毫不退避，也因此看见了一双世界上最没有感情的桃花眼。袁翮的眼睛很漂亮，刘海落在眼周也扰不乱眼瞳的清亮，按理来说，用这双眼睛传情，大概唐僧都得多流几身汗。

但是这个人的眼睛里的感情比唐僧还淡，方辞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他最近睡不好，每天起床照镜子，自己的眼睛里只有疲惫和冷漠。方辞想了想薛语丞，薛语丞的眼睛也很亮，但是那种亮带着热情，方辞一直觉得，如果眼睛真的能发光，薛语丞眼睛里的光大概是白炽灯级别的。

袁翮的眼睛里没有这些，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会显得格外干净。看着袁翮的眼睛，方辞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大概对什么都不关心。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径直望进对方的眼睛，但是两个人都僵着，没有表示友好的微笑，连点头示意也不做。

上课铃打响，还是先收回了目光，走了几步回到座位上，方辞就那么看着他，他有件事很好奇。

于是下午自习结束的时候，袁翮发现自己旁边杵了个人，他抬头，那人开口道：“你好，我是方辞。今天语文课那篇范文是你写的是吗？”

袁翮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其实你作文的字数距离规定字数不远，再多写两行就到了，为什么不写？白白丢这6分。”

“你就是想问这个？”袁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

“如果拿到这6分，你就能比我高3分了。”

袁翮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在乎‘能不能比你高3分’这件事？”

“因为我们不仅是同学，也是竞争对手，我们参加同一场高考，一分足够甩开几百人，为什么不在乎？”

袁翮敛起笑容，开始收拾书包，一边收东西一边说：“我觉得没什么好在乎的。”

他站起来，和方辞差不多高，又道：“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我如果加写了，这6分一样会丢，既然这6分注定要丢，我何必浪费时间画蛇添足。”

“这位，方辞同学，考场上写文章，效率和美感是需要兼顾的。”

方辞看着袁翮离开教室，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这人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里，刚刚分明充斥了戏谑，还有一点不满。

方辞不明白自己哪里冒犯了这尊大佛，只知道自己现在也挺不爽的。

袁翮走的楼梯出口在图书馆那头，方辞走到靠近图书馆那侧的走廊，稍微等了一会儿，袁翮果然出现在视线里。

方辞见他往图书馆走去，却没进门，而是坐在图书馆正门侧边的石桌旁。他看见袁翮拿出两本书，虽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书，但都不像是教辅书，所以方辞直接下了定义。

“居然还有时间看课外书，他成绩有好到不用学习吗？”

方辞在第一次月考后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方辞的成绩优异，一直担任学习委员，每次考试的成绩条都由他发放，这也是方辞第一次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当官。

他难得使用他的“职权”，在袁翮的成绩条上定住目光，除了语文成绩优异外，另外几门都表现平平，数学则格外惨不忍睹，150的满分，袁翮只考了87分，连及格线都没到！

方辞眼里浮出一丝同情，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他拿着成绩条走到袁翮旁边，把纸条放在袁翮桌上，却不离开，他站了一会儿，袁翮才抬头看他：“你又有问题要问我了？”

“算是吧。这位，袁翮同学，我们做个交易，你教我写作文，我教你数学题，怎么样？”

袁翮看着方辞，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成绩条，“嗤”了一声：“不怎么样，没兴趣。”

谁知道方辞直接半蹲在袁翮旁边，跟他算起了账：“我平时作文都拿不到54分以上，你教我写，拿到56分我就自动出师；我辅导你数学，你考到120分，你就出师。怎么样？2分换30分，你不吃亏吧？”

袁翮不知道对方如何衡量这笔“交易”的性价比，但他不喜欢唯分数论：“你的作文能拿到多少分与我无关，同样，我的数学考多少分也与你无关。分数对你而言或许很重要，但在我眼里一文不值，2分或者是30分，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方辞的神情严肃认真：“我看重的也不是分数，而是输赢。很可惜这种输赢只能被数值定义，但既然如此，我就要比别人拿到更多，这样才能赢。你不愿意教我，难道不就是怕我赢你？”

“方辞同学，激将法对我没有用。还有，送你一句话，‘有争气者，勿与辩也’。”

“叮铃叮铃叮铃——————”上课铃响了。

方辞从床上醒来，他居然睡着了。

窗外天色趋暗，方辞赶紧拿起手机确认时间，已经是傍晚6点47分。

“还好。”方辞长长松了一口气，要是第一场围读就迟到，不知道要被怎样编排。

他起床洗了个脸，换了一身衣服，拿着剧本出了门。

稍微折腾了一会儿，转眼就7点10分了。这个时间来不及吃晚餐，还好他不是很饿，于是方辞径直去了5楼。

会议厅的门开着，远远地就能看见里面三三两两的人员走动，方辞走进去，门口的一个小姑娘迎上来：“您好，您是方辞，方老师吧？”

方辞笑着点头：“你好，我是方辞。请问今晚具体怎么安排？”

“您先跟我来。”小姑娘伸手引着方辞往会议厅另一边走过去。

会议厅中间摆了一张挺大的桌子，围着一圈椅子，小姑娘把方辞的名牌摆在桌上，作了个“请”的姿势，方辞到位置上坐下说了谢谢。

“不客气。方老师，您来得早，陈导他们都还没到。”说着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支矿泉水递给方辞：“您先坐一会儿，等会儿人应该就陆续到了。人齐了才开始，您可以先自己安排一下时间。”

方辞又点头道谢，小姑娘笑了笑就走了。

还有十几分钟，方辞翻开剧本读起来，他看得认真，回过神来发现袁翮在他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袁老师，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显得我多没礼貌。”

袁翮这才在方辞旁边坐下，懒懒地把他的名牌放在桌上：“方老师读得认真，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嘛。”

“袁老师这剧本改过了，和一开始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没办法啊，谁让我的男主角也和一开始不一样呢。”

方辞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陈导来了。”袁翮往门口看过去，除了陈松晔，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人。年轻的那位男性看起来温文尔雅，右眼下有一点枚不太显眼的红色的痣，给这张看起来略显冷淡的脸添了一笔艳色，是叶谨书。

“方老师，叶谨书你应该认识了，另一位是饰演任时母亲的，祝凝，祝老师。”袁翮说完就站了起来。

方辞也跟着站起来，又向袁翮打听：“袁老师有接触过叶谨书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触的不多，不过没你有意思。”方辞偏过头看向袁翮，与袁翮视线相撞，袁翮笑着说：“开个玩笑，方老师别介意。聊过几句，很谦逊，很得体的一个演员。”

不知道为什么，袁翮这样一说，叶谨书在方辞眼里真就变成了一个谦逊有礼的人。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方辞先打了招呼：“陈导。”

他又看向祝凝：“祝老师，您好，我是方辞。这次出演任时，还请您多多指教。”

祝凝伸出手道：“你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我称呼你小方可以吗？”

“当然，您随意。”

方辞正准备向叶谨书打招呼，谁料对方先伸出了手：“你好，方老师，我是叶谨书。这次我出演周映，和方老师的对手戏最多，还希望方老师能不吝赐教。”

“叶老师客气了。您是前辈，应该是我多向您请教才对。”

这部电影场景架构相对简单，拍摄进度还是取决于袁翮的剧本，边写边拍，因此袁翮全程跟组。目前剧本上的内容大概是未来一个月的工作，中间可能还需要修改，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袁翮习惯打磨自己的故事。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周映。”方辞的声音带着不自在的生硬，他真的变成了任时，变成了那个从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的别扭少年。

“我也知道你，你总是在楼上看我。”袁翮的目光扫向叶谨书，他暗暗称赞叶谨书的台词功底。

现在有不少影视作品都会使用后期配音，配音本是为了使声音更贴合角色，可如今却被不少演员当作保命的托底，台词咬字不清，情感不到位的大有人在。

叶谨书吐字清晰，有技巧但不会显得刻意，感情随字节流露，放松自然，这是下了狠功夫的。

方辞的进步也不小，气息上的改变让他的台词多了一点厚重，但又不掩盖他声音里的冷。

袁翮想，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真是不论做什么都想做得最好。

一场围读下来，演员之间的疏离感淡了不少。方辞和叶谨书两位主演则仿佛一见如故，两人的对手戏是最多的，会变得更熟络本来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袁翮没想到围读结束了这两人还能相谈甚欢。

这会儿都已经聊到休息出去玩的事了，叶谨书正在问方辞：“方老师对广州很熟悉吗？感觉你像个本地人。”

“算不上非常熟吧，只是以前每年都至少会来待个五六天，不过我也快两年没来了。”

“那肯定也比我强，哪天没通告的时候还要麻烦方老师带我到处逛逛。”

“叶老师客气，难得来一趟，我也想出去走走，到时候还请叶老师务必叫上我。”

袁翮跟陈松晔走在前面，耳朵却听着后面两人的声音，直到手里的手机震动，袁翮才收回心神。袁翮低头看了一眼，是袁溥，他懒得接，直接挂断。

方辞到了楼层，发现叶谨书和其他几位演员都和自己住在同一层，互相道了晚安后，众人都回了自己房间。

方辞看了一眼时间，已经10点13分。这个点他不应该吃东西，但他没吃晚餐，到现在实在是有点饿，他向赵敏敏和剧务确认了一遍，明后两天都没有通告，就决定去楼下餐吧吃个三明治，大不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跑10公里。

“万一把自己饿死了就太亏了。”方辞自言自语，揣着房卡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