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野没想到墨恩斯竟然在晚上八点多就把他带进了卧室。
“你很着急吗?那天不是才在书房做过?”江野不喜欢这么早就滚到床上去,这通常意味着他要被折腾更长时间。
墨恩斯但笑不语,他按着江野的肩膀将他推入衣帽间。
衣帽间有五十平米,很宽敞,但是没开灯,只有暗淡的月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照映出一个模糊的方形光块。
江野迷惑不解,“你还要给我挑衣服吗?有这必要?一会儿不还是要脱…”
不过有些人生活确实比较讲究,比如说吃零食,明明可以直接就着包装吃,但还是要倒出来摆个盘,墨恩斯大概就是这种人。
江野坐在置物架旁边的换鞋凳上,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墨恩斯在衣柜里挑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条领带,向江野走去。他蹲下身,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抓住江野的双腕,拉过头顶,用领带绑在了结实的金属架子上。
另一条黑色的领带则蒙住了江野的眼睛,多余的部分在脑后打了一个活结。
江野一愣,随后不情愿地挣扎起来,“不要玩这个吧,都说了不喜欢。”
“好了,听话。”墨恩斯安抚似地亲了亲他的脸颊,轻轻嘘了一声,“乖乖呆着,最好别随便出声。”
他站起身,离开了衣帽间,顺手关上了门。
墨恩斯的脚步很轻,关门的声音也很小,江野视线被遮蔽了,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走,是不是假装关了门,其实就站在旁边看他。
江野之前被关过小黑屋,不过那时候他怀揣清晰且坚定的目标,心理素质也很强大,长达几天的狭窄与黑暗并没有让他患上密闭恐惧症,但那仍然给他留下了一定的影响。
他不喜欢黑暗,在黑暗中他会不自觉地抗争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敌人,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分泌肾上腺素。
简单来说,他会变得紧张,而且敏感。
江野感觉自己在被盯着,那视线仿佛有了实体一般,或轻或重地戳着他的身体。他很不自在动了动,畏惧地向后退缩,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架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野尽力忍耐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安与恐慌也越来越强。
江野终于忍不住了,被领带捆着的双手用力挣动,小声问道:“墨恩斯,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但江野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不是衣帽间的门,是外面。
墨恩斯拉开房门,把今晚真正的客人放进来,江野听见有人说了一声“打扰了”。
江野陡然睁大了眼睛,那是江北的声音,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江野不由得贴近了房门,这栋建筑原本使用了很隔音的材料,但他却能清楚地听到江北走进来的脚步声——墨恩斯离开时特意留了一条门缝。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白天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了。”
墨恩斯坐在吧台旁的黑色天鹅绒沙发上,将身旁两个柔软的织金抱枕放到一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江野平时喜欢在这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有时候还会睡午觉。那些抱枕,还有雪白的兽皮绒毯都是为此添设的,沾染了江野的气息,于是墨恩斯使用这里的频率也增加了。
他没有招呼江北坐下,只是让他站在茶几旁边。
江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踏足白月宫殿的主卧,这里的装修风格奢华而不庸俗,每一处摆设都彰显了主家的品味。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床,黑金色的床帏层层叠叠地垂下来,床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羽毛枕头,但被子却只有一条,这样的暗示让江北不太愉快。
“我哥是个好人。”江北踟蹰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爸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十五岁,我十二岁。”
“有个远房亲戚照顾了我们一阵,但哄骗着我们把老房子卖掉之后,他就拿着钱跑了,最后是我哥辛辛苦苦把我养大…”
墨恩斯喝了口红酒,语气平淡,“你只是来跟我炫耀你们深厚的兄弟情吗?”
墨恩斯不喜欢听这些,江野艰难而又辛苦的往事让他很不舒服。
再者说了,自从他们相遇之后,江野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江野现在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没有他参与的往事则毫无意义。
江北却摇头,“不,我哥……江野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墨恩斯没说话,只是往衣帽间那边瞟了一眼。
江北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继续道:“爸妈临走前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弟弟,这句遗言就像魔咒一样控制着江野,他把照顾我当作他唯一的责任。”
“明明只比我大几岁,却总是自居为长辈,什么都要管,无论是学习,还是交朋友,他都要插一脚,好像我离开他立刻就会死掉一样。”
“你能明白吗,这就像家里有个唠叨又烦人的长辈,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完全没有自由。”
墨恩斯放下酒杯,“你说这些话,很没良心。”
“我知道,但江野又不在这里,我在他面前也尽量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弟弟。”
江北上前几步,大胆地坐在墨恩斯身边,不等对方皱着眉赶人,他便抢先说道:“我讨厌人。”
这个观点倒是让墨恩斯很感兴趣,“是吗?”
“对,在江野面前,我是个积极向上的三好学生,但其实我早就厌倦了学校、社会,还有无休止的人际关系,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表面笑脸相迎,实际上不知道暗藏什么祸心。”
江北想起那个卷钱跑路的亲戚,脸上露出很真切的嫌恶表情。
“我觉得阿尔兰蒂斯更好,更真实,怪物可能也想吃我,但至少它们不会骗我,它们没有阴谋诡计,不会尔虞我诈,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分得很清楚。”
“嗯……”墨恩斯单手支着下巴,沉吟道,“其实它们并不单纯,也会撒谎和欺骗,但总比密特斯伽的人类要好一些吧。”
“是的是的!”江北忽然很激动地往前凑去,他上身前倾,双手撑在沙发上,脸离墨恩斯很近。
“我想永远留在这里,去研究这里的气候和生物,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深深地吸引着我,天空中为什么有两轮月亮,骷髅是怎么动起来的,我都想知道。”
“但是我最感兴趣的,是你。”
墨恩斯微微挑眉,“我?”
江北用力点头,“没错,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被你吸引住了,你有人的外貌,但实际上并不是人,这一点非常非常好。”
墨恩斯笑道:“我符合你的择偶标准,是吗?”
“完美符合,白天时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江野,你没答上来,我就当你喜欢他的脸了。”
江北解开自己的扣子,向下拉开,“我和他长得很像,甚至比他更好看一些,他可以,我就不行吗?”
“我会比他做得更好,我们之间也会有更多的话题,江野根本就不喜欢你啊,你真的愿意几十年都抱着一个暖不热的冰块?”
“……”墨恩斯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江野的态度暂且不论,我是不会背叛这段感情的,你的招数并不管用。”
“而且…”他停顿片刻,侧头看向衣帽间,“看来有人想和你聊聊。”
话音刚落,衣帽间里便传来砰的一声,江野终于挣脱了手腕上的领带。因为动作过大,不小心踢倒了身下的换鞋凳。
他一把扯下蒙眼的领带,用力扔在地上,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江北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哥,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野没回答他,沉着脸走出去,先把挡路的墨恩斯推开,然后拽着江北的手腕往外走,“你跟我出来!”
墨恩斯在后面落井下石,“我早就提醒过你了,星星,兄弟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关系。”
“你闭嘴!”江野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都是墨恩斯策划好的,故意把他关在衣帽间里,让他听到江北的话,好挑拨二人的关系。
“我回头会找你算账!”
墨恩斯半举起手浅浅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好,好,我知道了,现在就把时间留给你们兄弟俩吧。”
江野用力拽着江北,一口气走回了公寓房。
他坐在铺着手织软垫的布艺沙发上,抱起胳膊,“江北,解释解释吧。”
江北站在一旁,他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紧紧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江野冷笑一声,“你不解释,那我替你解释。”
“刚才胡说八道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想祸水东引,把墨恩斯的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然后我就可以脱身了?”
“古时候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新时代有你江北替哥挨草,是吗?你哥我还没那么没出息,要牺牲自己的弟弟去换自由!”
江北咬了咬下唇,矢口否认,“不,我不是为了你,我就是喜欢他,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江野斜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一撒谎就会咬嘴唇,以为我不知道?”
“你现在觉得,反正已经被我听到了,不如将计就计,让我讨厌你,恨你,然后你这个人质就威胁不到我了,毕竟谁会在乎一个背后捅刀子的弟弟呢。”
“这样一来,我就没必要再顾忌你的性命,没必要对墨恩斯言听计从,同样能过得轻松一些,是不是?”
“你可真能耐啊,A计划B计划都想好了,可惜你算错了一点。”
江北脸色很难看,“什么?”
“那就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江北,我骗不了你,你也骗不了我。”
江北愣住了。
是啊,当初江野刚从阿尔兰蒂斯回来,他说自己失忆了,江北马上就发现对方在说谎。
第一次见墨恩斯时,江野对两人的关系含糊其辞,江北也立刻察觉到他对墨恩斯的恐惧与排斥。
江野都骗不了他,他又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骗过江野。
江野看着江北,慢慢地心就软了,语气也变得很柔和,“你要是真觉得我烦,就不会为了挣钱给我买生日蛋糕,在大冷天里去帮别人铲雪,冻得满手都是冻疮。”
“也不会在我发烧的时候,一整夜都守在我床边,每隔半小时就换一次湿毛巾。”
“感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谎言也不是。”江野忽然笑了起来,“我认识你二十五年了,你认识我二十二年,你说说,我们还有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
江北缓缓低下头,目光闪烁,“……哥,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而生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去冒险,墨恩斯这个人真的非常危险,你别想着跟他耍手段,玩不过的。”
这次也得亏江野足够信任,也足够了解江北,如果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大概就真的反目成仇了。
江野伸手拉着江北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当初爸妈走的时候,不是让我照顾好你。”
“他们说的是,我们两个要互相扶持,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