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银烛高烧。
枕灵之所以会来陇右这边,起初确确实实是为了查枕家的案子,自然也是奔着符生枝来的,不过最后查出符生枝与枕家灭门一事并没有太多瓜葛。
今日的她与枕清完完全全撕开彼此的真实身份,也对枕家内情存疑,甚至隐隐有对抗之意,许多事情不得不停止,也不得不换一种方式。
符生枝今日坐在桌案前一声未吭,薄映禾也坐在梳妆台前,垂眸静想。
少顷,符生枝低喊她的名字,哑着声道:“薄映禾,北肆姝究竟是不是北肆姝,你当真不知道?”
这件事既然引起符生枝怀疑,自然已经瞒不住。
薄映禾也不想瞒,坦诚道:“她是枕清,是我的亲妹妹。符生枝,你应该知道我对她有愧疚......”
“有愧?”
符生枝突然轻笑一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形笼罩下一片阴骘,脸上浮起一抹怒意,有意问道:“所以,你想我怎么做?装作什么都不知情,还是说你想我把这都督的位置,拱手相让?”
薄映禾知晓符生枝心中憋愤有气,自己甚至还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说出的话都显得气急败坏,薄映禾也只坐着,并没有回话。
符生枝在今日,可算是全都看明白了,这么晚了,他也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遍。
今日是他冲昏了头才会对江诉动手!
虽然江诉刚来陇右的时候,他的确不在意江诉的生与死,但是后来,与江诉相处的越久,他越喜欢。既然他有这样的感觉,他不信江诉对他从始至终都是利用。
况且江诉摸得清他的脾性,断不会做得如此激进,甚至这么急不可耐地脱离自己的控制,可这件事又能不叫江诉察觉,实在是难。
或是江诉察觉到,却没有阻止,甚至有随那人的意思。
那么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北肆姝,也便是枕清。
符生枝隐忍怒意,咬牙切齿地自嘲道:“你这妹妹可真是好妹妹啊,今日这件事怕不是江来听一人谋划的,而是你那好妹妹枕清,她知道我碍于你的面子拿她没辙,当真善用人心。”
薄映禾闻言,微微侧过身子,眉梢微微蹙起。
如果仔细看,便能知道她已经到了不耐烦的极限,不过彼时的符生枝也有所困扰,又加之天色昏昏,四周的暗色看不清薄映禾脸上的情绪,便以为被猜测到后的沉默不语。
符生枝正想继续说,薄映禾如同被提拉着的木偶,僵硬地整理好自己的衣发,掠过他独自走到床榻边上,冷声道:“既然你如此不满,那你去杀了她吧,只要你敢动手就行。”
......
许多怒气的话堵在喉咙,符生枝抿了抿唇,突然气笑了,跟在薄映禾身后道:“激将法?真管用!”
他当下用力地抱住薄映禾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摸索着道:“你分明知道我今日受了巨大的委屈,为什么不能怜惜一下我,你明明知道你安慰一下我,我就能好了,可是你一句也不愿意说。”
薄映禾任由他紧紧抱着,感受到身后那人的委屈,甚至能察觉到无处发泄的一腔怒火,偏偏又只能独自吞咽。明明是哄一哄的事情,薄映禾却不愿意这么做了。
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她不能确定在符生枝身边留多久。
薄映禾叹了一口气,扯开符生枝抱住自己的手,没扯开,便也放弃了,声音带着疲惫:“符生枝,我很累。你也知道我原本想朝禹王下手,可是因为她的出现,很多事情便就此终止了,我现下思绪混乱,实在没力气,你如果想不明白,那就慢慢想,慢慢想也想不明白,那你就去杀了她。”
左一句杀了她,右一句杀了她。
无非就是想图个清静。符生枝跟薄映禾相处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更何况他知道薄映禾将枕家、枕清看得极重,而他爱薄映禾胜过所有,自然更不可能让薄映禾伤心。
枕家满门的惨案是薄映禾一直以来的心病,她想要对禹王动手,符生枝是知道的,就是没想到薄映禾一直在谋划,甚至已有出动的意思。
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没有半点风声鹤唳的样子,唯独枕清死了的那天,薄映禾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日。自此后,表面一片安静祥和,可是符生枝到今夜才发觉,原来薄映禾一直都有在谋划、在算计。
今夜的反常,恰似为之后的离开而铺路。所以她不在意自己是否高兴,不在意自己是否难过,更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对枕清动手,因为薄映禾俨然陷入了两难境地,或许杀了枕清,她真的能后顾无忧了!
而她也能去完成自己的事情而孤注一掷。
她会离开陇右,会去长安。
顷刻间,符生枝心生慌张,急促逼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走了?薄映禾!”
“你又要骗我是不是?你想去长安了?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陇右对不对!”符生枝突然变得几近崩溃,“你怎么又要骗我,你不是和我说你放下了吗,说你只要见到枕清能开开心心的长大就无所谓!你现在见到了,可是你还是要离开,你骗我!”
薄映禾被符生枝紧紧握住双臂,在符生枝一声声地痛苦质问,将她击碎到溃不成军。
薄映禾甩开他的手,压抑自己眸中的戾色,猩红着眼,怒声道:“我是骗了你,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骗你,你依旧选择我,这是你心甘情愿的!符生枝,做人要言而有信,最开始我们究竟是为什么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定下的结盟难不成你都忘了?我们早就应该一拍两散了!我不想在这都护府中和你一直蝇营狗苟下去!”
符生枝被她的话刺痛,他垂下目光,望进她眼神中满是坚定,卑微又慌张地握住她的手。
他声音带着不自知地隐忍与哀求:“我后悔了!薄映禾我后悔了!如果知道我居然会这么爱你,那我一定不会说出那些话,任由你去往,各取所需!”
那时候的符生枝还没有坐上都督的位置,当时符家局势动荡,各方势力都有动手的意思,为了稳固维持局面,内里空虚的符家只能虚张声势,不让他们察觉到符家已经走上了萧条败落。
那时候符家受人构陷,符家长辈突然暴毙,符生枝已然站在了崩溃的边缘线,最后是薄映禾走出来同符生枝合作,才有今日这方稳定局面和成就,也让旁人一直觉得符家从未衰败过。
曾经围在符生枝身边的女娘们甚多,其中不怀好意的更是不计其数。那时候的他举目无亲,人人避之不及却又想在他身上吸食最后一块肉,因此他不敢、也不愿意去相信别人。
在薄映禾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她与旁的小娘子有多少不同,可是后来他发觉到薄映禾的才能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于是他选择相信,和薄映禾合作,可姿态是一如既往地高傲与不屑,甚至在那日约法三章:“你知道的,我身边的小娘子甚多,我同你合作,我一定要和你约法三章。
“第一,你不能喜欢上我;第二,如果我坐上了都督的位置,你离开陇右;第三,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完全地信任我,为我所用。”
很不公平,但在这样的符生枝身上说出来,又很合理。
毕竟他就是一个无耻之徒。
薄映禾颔首道:“我可以答应,但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并不强你所难。第一,你告诉我枕家当年灭门的事情。第二,必要之时,我需要借助陇右的兵力,这第三......”
薄映禾弯了弯唇瓣,勾起嘲讽的笑意,甚至还有些得意:“你符生枝别爱上我,从而困住我。”
符生枝那时还年轻,心气儿正是高的时候,听到薄映禾这话,嘲讽道:“你放心,我绝对不可能会喜欢上你的!”
可惜后来,物是人非。
他们在庭州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相伴过许多难堪的时候,知道彼此的脆弱,享受过彼此开怀的乐趣,他们也变成了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所以当符生枝坐上了都督的位置,并没有提及约法三章的事情,因为那时候他已经爱上了薄映禾,好在薄映禾也没说出那件事,他们各自心照不宣,一直到了成亲之后都不曾提及过这件事。
唯独今日又被翻找了出来。
原本以为过去的坎,没想到在多年后,依旧没有迈过去。
符生枝忍着心中的痛,低声道:“可是枕清在这里,你们姐妹已经团聚,你也要离开吗?”
薄映禾站在床榻边上,烛光照上她半张侧颜,她真的很想放下,放下这么多年以来的仇恨。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她和枕清一样,从未感受过家里的温暖,会不会也就没有这么地执着。
她隐忍蛰伏太多年,这件事情怎么能说过去就过去呢?
当年的事情,所有人都各执一词,幕后真凶究竟是谁,竟也无从辩解。她想要真凶伏法,可也不想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薄映禾敛下心中的思绪,轻声安抚道:“我从未说过我现在就想离开,枕清还要和江诉成婚,我还没看到她大婚,也没有好好和她叮嘱。符生枝,我动手前,会和你说的。你别害怕,也别担忧。”
这件事把所有人都逼得太急,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没有拾掇好,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薄映禾整理好情绪,转身看着已经溃不成军的符生枝,心不禁陡然一悸,她从未见过符生枝如此憔悴模样,好似被人轻轻一碰就能碎掉了一般。
她知道自己方才过甚其词,只好缓缓走前捧上他的脸颊,目光落在他沧桑的面容上,她好似提早吃了一颗没成熟的李子,酸得她只剩苦涩。
薄映禾踮起脚尖倾身吻上了符生枝,两人的唇瓣辗转,嘴里逐渐有一抹苦涩的咸味,不知道是谁的泪,又不知道是谁心中泛起了无尽的苦楚。
烛火明明灭灭,薄映禾的衣服掉落在地,符生枝碰上她细腻的肌肤,身下一点点地被探索,他哑着声,声音携有不可察觉地哭腔:“薄映禾,你别吓我,我害怕。”
“不怕。”薄映禾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前之人,他的面颊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道的泪痕,她伸出舌尖舔舐掉这碍眼的痕迹。
彼时的他们无比贴合,好像来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彻夜狂欢踏寻,只为寻求一处安稳。
一声声的闷哼与撞击,将声音撞破,又重新洗涤,好似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开始探求,去了解。
自此,心就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