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殓的安慰很有效,也难怪杜子悦这样闷的人会愿意出来同她玩。
这安慰的角度就是与旁人不一样。
不过杜子悦还是劝沈殓不要爱财得过于明显了。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因为写话本子她名声也好不到哪去了,但沈殓不同,这才刚到天水城,文人诗会一次都还没有去过呢,这要是被人知道沈殓为了钱竟如此,他们定会排挤她的。
“…日后你若是为官作宰了,世人定然会揪着你这些过去的事不放。”杜子悦帮她理着被挖起来的美人蕉根部上的泥土,忧心忡忡道。
“这又怎么了?”沈殓挖着美人蕉头也不抬,“左右这世道女子为官为人就要比旁人更加艰难点,我再怎么小心也总有错处被人抓到念个不停,既如此,我还不如依着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的,珍惜眼前,享受当下。”
……也是这么个道理。
杜子悦被说动了一点,叹气,“诶,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问沈殓,“说起来,你定亲没有?”
她知道沈殓是独自一人来天水城的,旁的她也没有问过。
“没有。”沈殓挖得满头大汗,手上全是土,只能用自己袖子擦汗,“成亲有什么好处吗,非得成亲?”
这也不能怪沈殓想法奇怪,实在是她家就是住在坟边上,天天看见的都是生离死别,子女不孝,老人无德,诸如此类的。
看得多了,她自然对成亲生孩子这种事毫无兴趣。
再加上她家是二皮匠,虽然早些年的时候朝廷降旨废除了匠人的贱籍身份,可乡下人,思想转变得慢,沈殓这样家势背景的,正经人家都不屑于与之结亲。
不过这样的情况在沈殓十五岁考中秀才那年忽然发生了转变,自她中了秀才后,原先很多看不上她的人家都上门来提亲了。
那时沈老爹就吊着两口气了,想在死前看到沈殓成家。
沈殓那会儿还不懂这些,她爹让她去相看相看她便去了。
结果遇上的都是歪瓜裂枣,好不容易来个相貌气质正常的,张口就是要沈殓考中举人后不要再继续考了,说什么女人合该专心在家生孩子,相夫教子才是。
当时沈殓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沈老爹先翻了脸,拖着病躯一脚踹向对方。
虽然没有踹中,却也表明的态度:“我女儿,乃人中龙凤,和你生孩子?生锤子,生你爷爷的孩子还差不多!”
把男方以及媒人气了个好歹。
……由此可知沈殓这嘴有时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是从哪里学的。
总之,有了沈老爹的那一脚,沈殓说亲的事就被缓了下来。
再后来沈老爹病故,沈殓守孝三年又三年,婚事就彻底被耽误了下来。
“好处也谈不上有多少,只是世人都喜欢先成家后立业罢了。”杜子悦笑了笑,很温和地说道,“你才二十一,朝廷前些年改了女子成婚的年纪,女子要十八才可婚配,这样一来你也不算年纪大。”
说到这里,沈殓才想起来问杜子悦年纪,她只知道对方比她大,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比她大多少,“杜姐你芳龄几许?”
杜子悦说,“明年便是而立之年了。”
二十九岁了。
沈殓一愣,“哇,我一直以为你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岁上下。”
说话间她额上一滴汗就滴落在了眼帘上,她下意识地就用自己手去擦,杜子悦看见了,温柔地制止她,“你啊,手上还有泥巴呢。”
说着便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张干净的手绢,为沈殓擦去了汗珠。
沈殓心下十分感动,觉得杜子悦真是一个好姐姐,于是张口改唤对方“杜姐姐”。
后者也笑着答应了。
两人的气氛实在是和睦,一点也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草堆里还有个人躲着,正用笔记录着她们的一言一行。
“…沈身段柔软,无力久站,遂跌至杜怀中;杜心下大悦,半搂半抱,嬉笑言谈间,伸手为其轻抚眉心……”
入夜时分,在外玩了一天的顾谲终于回到了公主府。
一回来,就听梦夏说此前派去监视的小厮回来了,说是有要事汇报。
顾谲压根没记起来自己派小厮去监视谁了,听有要事,便没做他想,直接让人过来了。
而她自己则在中庭院里的躺椅上睡着,让府中的面首,一个叫长青的俏郎君为自己剥葡萄。
这个长青是顾谲养了两年多的面首,长得俊毅非凡,着一身白衣的时候恰如仙子降世,很是得她喜欢。
小厮过来了,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的记录单。
顾谲看也没看,只让小厮有什么要紧事就说。
“……”小厮看了看四下站着的仆从,再看顾谲那双乖戾的眼睛,心里发毛,但也壮着胆拿着纸张开始读今日他去跟踪沈殓时的记文。
前面尽是些琐事,顾谲听得索然无味,正要呵斥,结果小厮话锋一转,说到那沈殓语调生娇,和那个杜什么子悦躺在花海里嬉笑打闹。
顾谲直接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喃喃道,“…这两人,光天化日,衣衫不整…竟如此?”
如此荒唐,如此放浪?
这回她面上的错愕还真不是装的,她听了半天,终于把沈殓这个倒霉的挡箭牌给想了起来。
——就是那个抠门没眼色又爱财的秀才。
在山上无聊时她倒也陪自己消磨了点时间,加之朝夕相处,日夜相对,顾谲看她也没了最开始的不耐,后来甚至还能舍出两分真心帮她一把。
只是她身边的花花世界太精彩了,回了城以后没两天她就把这人给忘了,今天被小厮一提,想起来了。
沈殓,沈殓…记得没错的话这人当时好像还说过想要入赘给自己。
那时只觉得她爱财,一点小钱就听得口水滴答响,将文人风骨全然弃之不顾。
而今听来,竟是在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