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老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看着却让人觉得,很温和,还带着找不到来源但又分明存在的一种安抚。
“没事了。”他开口,声音里和脸上一样,没有太多的情绪:“和我回去吧——回剑派的营帐。”
沐寒最后也没行成礼。
不过她弄了两个小水球,好歹把手洗干净了。
就是感觉这位吴长老,好像心情很差的样子。
两人上了吴长老的飞剑,沐寒接触到吴长老的灵力,蓦然就有了这样奇怪的一种猜测。
……嗯,可能在自己宗门负责的范围里,刚抓了一个来历不明不知道想干什么的筑基修士,所以心情不好吧。
想着又是一阵后怕。
……被抓这个也是个筑基修士,是让吴长老驱赶到这边才抓住的,还是他本来就在这边,刚刚要对走到这里的她和陈辛夷动手,让吴长老撞见就顺手抓了?
——不,这个吴长老,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沐寒心里迟来地一个激灵。
她和陈辛夷刚刚说的那些话,想来也不曾有什么不妥当。
听到也没什么。
顶天要解释一回消息的来源。
不妥当的是,吴长老是怎么,这么碰巧地抓到这个,应该是侵入者的?
而这个侵入者,刚刚是被吴长老发现了,所以对吴长老出手或者反击,还是,他原本不知道吴长老的存在,只是要对她与陈辛夷二人出手,结果正好撞到了吴长老手里?
沐寒悚然。
应该不是后者吧?
她和陈辛夷,一个炼气九层,一个炼气大圆满,何德何能被一个,筑基修士出手?
沐寒止不住地拿眼偷瞧那个被吴长老击断了脊柱的人。
那人让吴长老单手提着颈后的衣服,几缕头发散下来,从沐寒这个角度去看,是被头发彻底挡住了脸。
不过,要上飞剑的时候,她看见了这人正脸。
很陌生的一张脸。
完全没有印象见过。
要不是外面的人,那也必然是剑派内从不来外门的筑基修士。
沐寒理智上觉得这人和吴长老是碰巧在她和陈辛夷边上动了手,说不得还想用她们这两个剑派弟子拖慢一下吴长老的行动——刚刚她一收起蜂巢就看到的一堆符,明摆着有一部分是朝她和陈辛夷打过来的,就算不是,四阶甚至还有可能是五六阶的符咒,也能把不在中心但不远处的炼气修士一块儿轻松灭杀。
而吴长老的行动也应证了他的企图。
如果不是要替两个弟子挡上这一下,不得不串了个位置,吴长老那一次,再往前一点就已经可以抓到人了。
但直觉上,之前一段时间里心跳异常快的沐寒,却总觉得,后者可能才是真相。
会不会,这个就是那什么巽丘的人,听见她们谈话了所以灭口?
好像完全没有必要。
只是,不管她们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值得筑基修士出手的价值,倘若那人就是冲着她们两个来的,要是吴长老不在,那可真的是……
想想就头皮发麻,一身冷汗。
不过伯赏没提醒她。
估计是一直笃定出不了事。
这样想,也没那么惊险。
旁边陈辛夷却是心大得很,完全没有沐寒这么多后怕,整个人缩在吴长老特意释放的灵力罩里,往下看风景看得还挺开心。
她可能还嫌这段路短了。
路程确实不长,她和沐寒本来就没走出多远,等蹭上了筑基修士的飞剑,回返的这点时间,简直可以用倏息而至来形容。
沐寒也是后反劲地惊吓到了,才会觉得飞剑上的时间漫长到让她堆积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等脚踩到营地范围内的地面,抬眼就能看见几位长老理事时所在的大帐篷时,沐寒才稍微有了一点安定踏实的感觉。
吴长老收了飞剑,又看了看这两个弟子,
视线明显在沐寒身上多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停顿了一会儿,沐寒与陈辛夷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垂手静立地等着,不料接下来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看着像是用来装丹药的:“你们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太多。还有,今日之事,说或不说都随你们。无需刻意隐瞒。”
瓶子他扔给了沐寒,沐寒完全没料到他停下来是要给东西,但还是本能地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住:“谢师叔。”
吴长老好像话没说完,但又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说了,薄薄的浅色嘴唇微微动了动,然后转身就走向几步外的大帐。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隔了几息才相偕往住宿处走。
两人扎营住宿在一处,是和叶英芝一起,伙着另外四个执法堂的女修士、两个女性外门高级弟子,共九个人住在同一个帐篷里。
营地里此时没有几个人,也没人看见吴长老给两人东西。
“什么东西?”等快走到宿处了,陈辛夷才问。
东西只有一瓶,但显然是给她们两个分的。
陈辛夷是老牌筑基修士的直系,似乎也是唯一一条血脉了,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对赏下来的东西并不十分动心,但显而易见地好奇。
沐寒摇头:“咱们打开看看?神识认不出来。”
沐寒并不自大,但三阶以下的丹药,她竟完全认不出,这种情况也很少见了。
且吴长老什么话都没说,感觉应该是给了很常见的丹药。
如果陈辛夷也不认识,她就直接问伯赏了。
丹瓶打开,里面滚出来几粒洁白如雪的小指肚大的丹丸,异香扑鼻。
沐寒觉得自己的手掌都要染上香气了。
陈辛夷都没细看,闻见味道就道:“这不是安神香丸吗?给小孩儿吃着防夜里惊梦,就是治,那个治夜哭的,小儿夜啼还是什么。”
“也不是,哎,大概就是小孩儿晚上精神上来了不睡觉,或者白天惊着了,怕晚上睡不踏实,给吃一个,很快就能睡着,还能防做噩梦的。”
“也不是小孩吃的,大人也能吃,但是这药怪贵的,材料不好弄,说一炉丹要四五千灵珠,算上成丹率,成本稳过五千,赶得上不少四阶丹药了,就防个做噩梦,大人谁会吃这个。”
陈辛夷说着说着自己也品出不对了:“吴师叔,给我们这个?”
她皱着脸看看沐寒,又低头抬手摸摸自己后脑勺:“是觉得我们可能吓着了?”
沐寒脸上神色,除了最开始惊得合不上嘴,后来一直稳得很。
在飞剑上她脑子里想法一会儿一个样,但脸上表情撑得很稳,陈辛夷偶尔看她,也没看见她变脸。
“可能吧。”沐寒毫不心虚地应了一句。
应该,不能是特意给她的吧……
“不过好吃也是真的好吃。”陈辛夷果然转身就把这个话题扔到脑后,毫不纠结“吴师叔的错误领会”,“我小时候,反正打记事起,我就没做过噩梦,但这丸子真的好吃,我听人说过以后,装魇着了吃过好几回。特别好吃,这糖丸。”陈辛夷满嘴的“好吃”,末尾一句糖丸把丹药的品种都给改了。
“可惜后来被我奶奶看穿了,揍了我一顿,然后我就再没吃过了……五百灵珠一粒呢,好贵的。”
“吴师叔以为我们吓着了,真的是太好了。”换个时机,陈辛夷可能会觉得遭受这样的误会十分丢脸。
但她此时,表情简直就是……在说,这样的误会,再来几次吧!
那这瓶子里……
沐寒深呼吸。
这是装了大几千的灵珠啊!
刚刚听陈辛夷说单炉成本要五千的时候,沐寒就猜到成丹不可能便宜。
但五百灵珠的价位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除却用途非常特殊的极个别的一些丹药,这个,安神香丸,可能是三阶丹药里顶尖贵的了。
像关键时刻能抢一条命回来的六府安,平时价格,也就在一百五到二百之间。这还是仙城的价格。
在门派里还要打个对折。
陈辛夷这样长在仙门里的,报价肯定是以仙门内的为准。
吴长老这随手“哄孩子”,哄得也太……咳。
不过四阶丹药动辄几千灵珠,可能在吴长老眼里,这一瓶也就勉勉强强算一颗。
就是吴长老身上会带着……这种丹药,也是挺出人意料。
难不成是吴过长老吃剩的?
沐寒有了一个十分不敬的联想。
“这里头有十六个,我给你倒八个。”沐寒身上空瓶子不少,都不用问陈辛夷,自己就能再找个新瓶子把药劈成两份。
“你给我六个吧,我以前吃过,你还没吃过。”陈辛夷有些不舍,但还是大方得很:“我以前,嗯,到后来装得太嚣张了,一个月闹十来次。我奶奶可能早看出来了,但没管,后来看我闹得太过,忍不了了才揭穿我。中间大概吃过几十次了。”
沐寒……沐寒还能说什么。
练武与吃,可以说,陈辛夷满脑子灵光全放这两件事上了。
不过沐寒最后还是给陈辛夷分了八个过去。
感觉陈辛夷是打心底里在惦记这个糖……这种丹药。
分装的时候,沐寒发现,吴长老扔过来的这个丹瓶,很是,特殊。
倒不是说丹瓶是多精致,或者用了多精贵的材料。
它甚至不是专门装高阶丹药的那种炼出来的瓶子。
就是很普通的三阶灵玉雕刻的白色玉瓶。
只是这玉瓶上,裹着一层光晕温厚的包浆,像是常被人握在手中摩挲把玩。
确实是有了年头的老物件。
沐寒又想起刚刚自己那个对另一位长老颇为冒犯的念头。
只看这个包浆,瞧着这瓶子倒像是,吴长老的心爱之物。又或者,这瓶子,于吴长老,该是个有什么值得记忆的来历的物件。
收了不会有问题吧?他不能是拿错了吧?
只是不管是不是拿错,事后,直到本次仙门大选落下帷幕,留到最后的长老与弟子引着一众新进弟子回到宗门,也没见吴长老提起过这茬。
也不知是沐寒想多了,还是吴长老发现后,没好意思追讨。
一瓶又称甜梦丸的安神香丸成功转移了陈辛夷的注意力,而陈辛夷就此发散出来的一匣子闲话,又成功拉走了沐寒的注意力。
两人一时间,都短暂地忽略了,明明不在指派之列的这位吴长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剑派负责清理的仙门大选场地里。
而吴长老自己是不可能忽略这个的。
已经收到消息,或者说,吴长老根本就是被他喊过来的徐沁言,更不会。
吴长老提着已经彻底丧失一切行动能力同时还昏迷不醒的人进了帐篷。
曲易早在确认了元白鹤身份后,就出门去巡逻了。
就在刚刚,赵慢也去巡逻了。
帐篷里就剩徐沁言吴过二人。
吴过显然对吴长老的到来毫不知情,与之相反徐沁言则是老神在在。
“这暗处的人,却还真沉不住气——师兄怎么没用囚笼?就这么提过来了?”
但吴长老出现的方式显然与徐沁言设想不同。
“囚笼给他用了。”吴长老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左手微抬,袖里飞出一道金光,金光落地化做一件法器,赫然是个半人高的窄小囚笼,里头正困着一个人。
徐沁言这才发觉,吴长老手里抓的人,有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