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商场门口的街道呈T字形，而商场则坐落在T字的最底部。

没有必要一定等在商场门口，站在路口等也是一样的。这条街并不宽，商品价格也会卡掉很大一部分消费者。再加上又不是周末，导致这条街上有哪些人一眼就能看得到，只要自己认真一些，必然不会错过。

想到这里水非仙头也不回地离开，在离开前她听到赵春来语气慵懒地跟那卖糖浆水的阿婆说着话：“阿婆，来瓶冰汽水。你这健力宝还是三毛一瓶吧？给我记账上。”

那阿婆用讨好的语气说：“哎呀，春来，我们这些在门口卖东西的，哪个不是你帮忙的？本来就说好每天免费给你一瓶的，怎么又跟阿婆客气上了？”

水非仙不愿再听，快步离开。

88年的北方城市，绿化做得远没有后世那样好。已是秋天，路口的秋风席卷着热气，吹得人很不舒服。

水非仙在路口随便找个台子坐下来，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车辆和行人，陷入短暂的迷茫中。

若是除了这家商场，其他的商场门口也不同意她摆摊怎么办？可除了商场门口，自己又能去哪里摆摊卖衣服才能接触到目标客户群体呢？高歌的这笔生意，自己赚到三百多，看似很多，用来买布料也不剩多少。若是以后一套都卖不出去，自己和小莲怎么办？尤其是小莲，这孩子身体弱，还要花很多钱给她补好才行。

这么想着想着，水非仙开始觉得自己身上很冷，将身上的衣服收紧，明明正在吹的，是温热的秋风。

肚子饿就拿出包子啃一啃，口渴就先忍着，水非仙就这么从早上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天黑。目送过一批又一批人，却始终不见高歌的踪迹。

夜风吹着，吹得水非仙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踏实过好每一天，认真走完每一步，不留遗憾即可。为什么要用明天的未知来惩罚今天的自己呢？

只是，高歌还没来，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忘记来取衣服这件事。但不管顾客来不来，自己作为买家都得信守承诺，就这么等下去吧。等到明天早上该为小莲做饭的前一个小时再回去好了。

想到这里，水非仙的心安定下来，她望向头顶的明月，月亮啊月亮，感谢你今夜的陪伴。

夜里十一点多，一辆奥迪v8在路口缓缓停下，高歌从车上走下来。

他下车后向车中挥挥手，“今天非常感谢，回去路上小心。”他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醉意。他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两步，车上的人好像说了些什么，高歌又摆摆手，大概是想说自己不需要被送吧，水非仙猜测。

可当高歌目送着那辆奥迪v8开走后，又站直身体，似乎从没醉过。

水非仙确定车子再也看不到高歌后，起身奔向高歌，“高先生，你来了。”

高歌点点头，有些愧疚道：“不好意思，来晚了，我想着你应该已经回去了。只是想到我们的约定，以防万一，还是来看看。”

“没有关系，你来了就好。”水非仙将打包好的成衣递给高歌，“你还好吗？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高歌摇摇头，“没事，怪我自己，不提前了解清楚内地做生意的规矩，如果知道我肯定在来内地之前就把酒量练好。说起来这里的人真是奇怪，不管谈什么生意，必须先上酒桌，把对方喝趴下甚至能成功一半。我本以为一两个小时就能走，谁知道能从下午一直喝到现在。”

“那你可要加油练习了。”水非仙想，这可不只是现在，很多年后，生意场还是这个样子。

高歌将自己定制的成品打开欣赏，十分满意，“共勉，水小姐的手艺出彩，生意定然也会不错。”高歌夸赞道。

水非仙自嘲地摇摇头，“好什么？今天零开张。”

高歌有些惊讶，“是发生了什么吗？有难处的话不妨向我倾诉，水小姐。”

水非仙将今天发生的事分享给高歌，一脸无奈。

高歌听着水非仙面临的困境，思索着怎么样才能礼貌地开口。

水非仙看出对方的顾虑，“高先生，您若是有思路分享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不需要那么顾忌我的自尊。”话虽这么说，高歌恰如其分的距离感和彬彬有礼的言谈举止还是给水非仙留下不错的印象。

高歌轻笑，“那我就直说了水小姐。你是一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你很懂创作，但您不懂销售。不过这也是所有设计师的共通点，只管创作而不懂怎么卖出去。”

高歌一下子就抓住水非仙当前的需求痛点，水非仙忍不住更靠近一些，认真听着。

高歌又开口，“在下看来，人流量反而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当下要做的，是得把名气打出去，你卖的不是快消品，甚至生产效率很低。那就需要挖掘高端买家。名气，才是你接近目标客户的入场券。这可不是摊位在哪里能带来的效果。相反，你在商场门口摆摊，反而会被质疑利用大品牌的影响力，这会导致你离他们更远一些。我的话可能有些直，但哪怕你没有这个意思，在他们的眼中，这种行为也会没那么光彩。艺术家可以无所谓。但艺术，需要光环。你也应该知道，欧洲的精品成衣店开在小巷子里的都比比皆是，人们还是趋之若鹜。”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扩大名气呢？”水非仙向前一步，眼神热切。

“独一无二，水小姐。”高歌并不介意水非仙的靠近，相反，他觉得一位有才华的女子全心全意投入自己事业中的样子，很有魅力。“按照我个人的建议，你应该找到你商品中不可替代的卖点，肉眼可见的那种。要知道，大部分买家是看不出你成品设计里面的高低，他们最多能看出版型，用料，针脚以及上身效果什么的，这一点很多品牌和很多裁缝都能做得非常好。”

“那你指的是？”

“附加价值，水小姐。通过为买家提供肉眼可见的附加价值，让他们觉得在你这里消费很能满足心理需求，或者说在你这里消费整个过程中带来的体验感是不可替代的。那么，名气自然而然会随之到来，有了名气，你便能够拥有接近高定客户群体的入场券。”

水非仙细细思考高歌的话，几秒后，她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醍醐灌顶，高先生。不过……”

“不过什么呢？”这么快就想到办法了？高歌有些好奇。

“不过高先生，你是位商人，为什么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我可不会天真地以为你是看上我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你不如具体说说，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水非仙直接道。

高歌愣了一下，接着轻笑两声，“不好意思，最近和这些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打交道惯了。这么直接的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之所以帮着你，是奔着两点好处。”

“不知是哪两点呢？”水非仙直接问道。

高歌本身也没打算卖关子，和性格直接的人就得直接着来，才能拉近距离，达到目的。“这第一点，水小姐的品牌若是将来成为传世经典，我就是第一位独具慧眼的vip客户。为我个人的名气提升也有好处，等到有一定影响力时，我也可以拥有很多独家定制或者经典首穿什么的。生意人，对自己的包装至关重要。”

水非仙微笑道：“那么我猜，还有个更为重要的第二点。”

“确实。”高歌很喜欢和水非仙这样的直性子说话，不至于没礼貌，但也不需要猜来猜去，很轻松。“第二点的话，我在做的是商场品牌，和你面前的这栋不同，用港城的话讲，叫购物中心。就是将多元化娱乐购物元素融为一体的购物场所。在里面能解决所有方圆两公里内住户购物需求的地方。当然，现在跟你说，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我相信，在未来，两公里内的住户数量，定会十分庞大。而我想要的，是签您品牌的独家。也就是说，您的品牌以后只能和我的商场合作。”

水非仙挑眉，作为一个几十年后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高歌在说什么。哪怕是买衣服这样的小事，也能被他挖到商业价值。最重要，还能让彼此都感觉到共赢，这位高歌是真的不简单。

高歌语气轻柔道：“当然，水小姐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也不是非要答应。以后我的衣服都会跟你预定，我给您留下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若是有需要，只要在高歌力所能及范围内，都可以帮你。”

以进为退，买卖不成也留下人脉，水非仙学到了。

“好，我答应你。”水非仙直截了当地回答。

“水小姐不再多考虑一下吗？我可是会当真的。”

“你刚才说的这一切，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我真的能把品牌做到那种程度。既然如此，我怎么能拒绝一个如此看好我的人。”水非仙笑道，被人如此肯定，心头积压一整天的焦虑也一扫而空。

“我做生意，投资的从来都是人。水小姐你天赋极强，又能为了等到一个客人，从早上一直在路口坐到深夜。没道理不成功。”

“所以，我也是一样，投资的是人。”水非仙回答，那双眼睛映着明月，璀璨又从容。

也难怪多年后旁人问高歌最喜欢什么，他的回答会是夜风与明月。

与高歌分别后，水非仙在回去的路上思考很多。

办法，她确实想到了，但说实话，她陷入一种非常纠结的状态。任凭哪一位设计师，说实话，都不会很愿意自己的作品出名原因不是因为它本身足够好，而是借助着营销手段。水非仙到底穿过来前，多少也是有些设计师的骄傲在里面，就她自己而言，她宁愿自己没那么快积攒名气，或者没那么有名，她想要的是认可她作品的买家们，而不是被她的名气吸引过来的买家。

可，自己如今不是一个人了，自己作为母亲，还有一个女儿要养活。小莲她，身体不好，需要滋补，水非仙想给她最好的，想要她快乐无忧地长大，想要她彻底偏离从前的生活轨道。这一切，都需要钱。

究竟自己要不要再坚持一下，再试一试单纯靠设计打动人心。还是直接听从高歌的，从附加价值方面入手，水非仙边走边踢着石子，摇摆不定。

等到家中，已经超过夜里十二点，她打开客厅的灯，惊讶地发现，白天准备的食物，小莲竟一口都没动。

低头一看，艾小莲倒在桌子后边的地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