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所以城门也未开,墨书有些焦虑:“陶然哥哥我们现在闯了这么大的祸,一定会被缉拿的,要赶紧离开此地才好。”
“你别怕,闯祸的不是我们,是我。”陶然宽慰道:“不过我们是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看着几丈高的城墙,又看看一副斯文相的陶然,墨书有些犯愁:“我们小时候淘气,经常会攀着城墙玩,陶然哥哥可爬不爬得上去?”
一面说,一面熟练地在城墙凹凸的位置攀爬起来,“陶然哥哥跟着我踩过的地方试试?”
陶然一把将爬了半人高的墨书抱了下来:“试什么呀,待会儿让守城门的军士抓住才真的插翅难逃了,等天亮了咱们直接从城门出就好了。”
墨书看到今日的城墙上与往常不同,不仅灯火通明,值守的军士也比往日多了一倍,奔走相告,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心中的不安越发旺盛:“可是你今天吓唬的贵人必定是个手眼通天的,就算天亮城门大开,一定也走不了了。”
“你放心吧,我既然能变成枯骨吓唬他,自然也能变个别的模样糊弄那些蠢货的。”陶然不以为意地说,横竖墨书要成自己人了,不怕在他面前露相。
天光大亮城门也开了,却不似平日那般随意出入,多了几重军士层层把守,陶然不以为意地探头一看,原来自己的画像早就贴在城门上了,每一位进出的都要比照过后才能放行。
陶然毫不在意,甚至默默抱怨一句把他画丑了。
此时的他化成了一副老态龙钟的老人模样,原本想随意化个容貌平平扔到人堆里就不见了的样子,看着身边并肩而走的墨书又有些不甘心。
换个什么模样呢?化做小孩子让墨书抱着?不好,有些太无耻。化成女子模样跟墨书手挽手?也不好,民间风俗男女大防,就是正经夫妻也不能在人前亲密。
那就化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吧,年轻扶着天经地义嘛。
陶然使坏故作腿脚不好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墨书身上了,墨书忍不住抿嘴轻笑。倒把陶然笑得有些发怵:“我这副模样很好笑?”
“倒也不是,我在想我跟陶然哥哥差不多年纪,若是你真的老了,我必然也老了,那时候照顾不了你怎么办?”
原来在忧心这个,去了十里峰就老不了了。“别担心这个,到时候我鞍前马后伺候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您老人家只管开口。”
陶然说的真心话,到时候墨书就是九重天上的上仙,他这个小童子只有跟前转换的份。
跟着队伍很快就轮到了二人,陶然故意凑上前去让人家比对,可二人与陶然的画像相差甚远,被军士不耐烦地推搡出了城门。
城门外设了不少摊点,陶然想着要回十里峰,不知道往后多少年也享受不到人间烟火了,又顶着这张旁人认不出的脸,所以从容地坐在一家馄饨摊上吃起早餐来。
早市上人气旺盛得很,少不得对今天的反常之事议论纷纷。
“好端端的城门怎么就戒严了,通缉令上的年轻人长得一表人才的,犯了什么罪?”
“你这个一表人才可说准了,就是那张脸犯了事。”有人显然得到了小道消息,忍不住炫耀起来。
陶然饶有兴致地张着耳朵听,想知道这件事兜兜转转传成什么样了,墨书却有些尴尬,就差把头埋进碗里了。
“据说他是郑大人的娈宠,跟岑折柳争风吃醋,不知道怎的失手伤了郑大人,所以才上了通缉令。”
墨书听得又气又无奈,偏偏还不能帮陶然辩解,被一口汤呛了一下,咳嗽不已。
陶然连连给他拍背顺气:“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
众人看了他一眼又将话题转回去:“不对吧,我怎么听说的是岑折柳要成亲了,郑大人疏远了他,找了个新宠,岑折柳气不过伤了郑大人。”
“那为何通缉的不是岑折柳,而是这位新宠啊。”
“这……”
“那是因为岑折柳已经下狱了,还通缉什么。”一口大刀拍在了桌面上,一名收成校尉坐在桌边招呼道:“掌柜的有什么吃的赶紧上,一夜未睡也不就忙这个破事。”
众人觉得这位校尉的消息来源更可靠,纷纷求着他说原委。
校尉也很是享受众人的追捧,得意地说道:“你们都是道听途说的,我们接到的追查令说的是岑折柳买凶谋杀郑大人,虽未得逞,但把郑大人吓得失心疯了,岑折柳当场被捉住,刺客却跑了,所以才封锁城门四处搜查。”
“原来竟是这样,郑大人待岑折柳可不薄啊,什么仇怨竟惹来杀身之祸?”
那校尉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公文上写得冠冕堂皇的,可你们看看那小白脸的模样那点像刺客,要我说啊,岑折柳年老色衰不得宠了,干起了拉皮条的勾当,这小白脸又太惹火,郑大人算是折在他身上了。”
一阵猥琐的笑声从人堆里冒出。
墨书猛地摔了碗,议论之声顿停,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陶然连忙掩饰:“年轻人就是毛毛躁躁的,我赔,我赔。”
众人又凑成一堆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自己的猜测来,陶然见墨书对这些闲言碎语上心,便拉着他走了。
谁料校尉的大嗓门却遥遥传来:“别看岑折柳以前风光,现在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被狱卒连夜审问刺客的下落,腿都打折了,脸也划花了,他靠嗓子起的家,喉咙里也灌开水,这下算是彻底毁了。”
“啧啧,造孽啊,可惜了一代名伶,我以前还爱听他的戏呢,若是没抓到那个刺客怕是命都保不住咯。”
“你也别可怜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算是罪有应得吧。”
……
听到这儿陶然站住不动了,墨书也紧张地抓紧了陶然的衣襟。
二人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走到人烟稀少处,墨书停下了脚步,“陶然哥哥你想去救岑折柳?”
“你觉得当如何是好?”陶然想到岑折柳那样高傲的人打折腿、划花脸、哑了嗓子,真的算是毁了他了,这个惩罚够重了。
墨书起初也深恨岑折柳,可听说他的遭遇也生出了跟陶然一样的念头:“岑折柳固然可恨,却也罪不至死。”
陶然唯恐墨书多心,所以不敢说出心中的想法,听得墨书如此说松了一口气,可还未开口,墨书却又道:“论理岑折柳不该死,可是要搭救他必然要陶然哥哥去投案,陶然哥哥在这件事中何其无辜,不该舍身相救。”
“谁要对他舍身相救了?”陶然笑着捏了捏墨书的脸:“我是想救他一命,可不想舍身。”
“那陶然哥哥要如何搭救他?”墨书抓着陶然衣襟的手下意识地越收越紧,他知道以陶然的品性断然不会对身受冤屈之人坐视不理的。
陶然到底不能在现在就据实相告,又恐墨书担心,握着他的手说:“我能救下他,也能全身而退,你信不信我?”
墨书怎能说出不信陶然的话,虽然见过陶然耍的小把戏,可到底不想陶然去以身涉险,“陶然哥哥一定要去吗?”
陶然轻叹一声:“我若是坐视不理,那岑折柳就会因我丢命,这就是惹了红尘因果,我不想再跟他日后有牵扯了,必须了了这桩事。”
墨书明白这个道理,又见陶然说得坚定,他没法反驳,只能握住陶然的手叹息道:“陶然哥哥一定要回来。”
“一定回来,你且回九霄宫等我,不许出门,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信,我三日之后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十里峰好不好。”陶然说得笃定。
也不知道墨书信不信这个话,却也没有再阻止陶然了,“好,我等你回来,不管你去哪儿,我生死和你一处。”
生死一处?这个承诺比永远在一起强,陶然仿佛又看见自己在九重天的仙职又升了一升,轻轻一拍墨书的肩往城内走去。
当陶然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看见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岑折柳,不过一日未见他像是从云端跌落进了泥淖里,可见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
陶然算是“投案自首”,加上郑大人现在依旧神志不清,所以暂时没人审问他,比岑折柳的遭遇好得多。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被关进了,也不能放岑折柳出去。
不过他自以为在人间学聪明了,也长心眼了,使了一两银子托狱卒带了一个药方给郑大人家送去。
没过多久便有个官员模样的人客气地来找陶然,说是郑大人服了陶然的药方失心疯便好了,却只好了两个时辰。
陶然放慢语调做世外高人样:“如何?这方子有效吧?不过治标不治本,治本另有他方。”
这个方子是陶然在药房里随意抄来的补品方子,吃不死人,至于郑大人的失心疯,必是受了惊吓走失了一魂才至少剩下的魂魄不安。
高墙锁链也关不住陶然,趁郑大人服药之际隐了身形在他旁边念了一段安魂咒,使得他能清醒个一时半会儿。
果不其然就掌握了主动权,既然是对方有求于自己,陶然也懒得听他们说的什么将功赎罪这一套,直接指着隔壁的岑折柳说道:“你们放了他,三日之后自会给你治本的方子。”
“这?陶公子怕是不知道吧,他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若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在这儿了。”
“这还用你说。” 没有谁比陶然更清楚个中缘由了。
来人显然做不了主,只能将话再传回去。
岑折柳虽一身血肉模糊,意识却还清醒,他不知道陶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实在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眼中尽是求生的渴望。
陶然看着他连冷笑也笑不出来:“你我就算缘尽于此了,三天的时间,你有多远跑多远吧,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