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明这个表情……好生熟悉!
楚时不由紧张了起来,难道……
背后的门板坚硬而冰凉,他动了动,却没挣脱开。
“怎么?不认识我了?小十一。”
擒住楚时的手倏然松开,“小十一”三个字让他险些哭出来。
“老秦!”楚时顾不得手腕的疼痛,直接扑进秦无名怀里,“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了你!”
秦无名被他毫无征兆的拥抱扑得向后退了一大步,但到底也没舍得推开他,而是冷静道:“你先听我说,我时间不多了。”
楚时一愣:“什么时间不多了?什么意思?”
“没时间解释了,你一定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听到没有?”秦无名没给楚时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往下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
“啊——”说到这里秦无名突然头疼无比,浑身更是如被抽筋扒皮般的难受,下一秒便重重地瘫倒在地。
“老秦,你怎么了?老秦!”楚时手忙脚乱地跟着瘫坐在地上,眼看着秦无名痛苦不堪他却无能为力。
须臾之间,秦无名就失去了意识,任凭楚时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他只能艰难地将秦无名弄到床上躺着,然后再跑去找郎中。
“看不出你这么瘦,竟然这么沉!”楚时费了老大力气才把秦无名放在床上安置好。
“你等我,我马上去叫郎中!你千万不能有事!”替秦无名盖好被子后,楚时转身就要走。
他才刚行至门边,就听床上的人说道:“叫什么郎中?我有什么事?”
“老秦!你醒了?!”楚时立刻又奔回床边。
不对。
这个语气,这个眼神……
他不是秦无名。
“我刚刚怎么了?”秦子明眼中满是疑惑,“大白天的,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果然,秦无名又消失了。
楚时的心忍不住地往下沉。
梦境到底破碎成什么样了?
秦无名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自由控制了。
他最后说的“都不要”,都不要什么?
楚时怎么都猜不到秦无名最后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秦兄,方才发生的事,你都不记得了?”明知希望很渺茫,可楚时还是想试试。
“方才发生的事?”秦子明茫然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唐府的擢选大会?”
果然是他的奢望。
秦子明什么都不记得。
“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秦子明难得说这么长的话,“还有,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没有人能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我……”楚时被戳穿了有些心虚,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我还不是想为这个贫困的家做点事嘛,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呢,两个人就是一百两银子,都够我们吃多少顿红烧肉了……我……”
他的话被秦子明打断:“你出去吧。”
楚时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什么都没再说,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十日后。
唐府擢选大会。
楚时以秦子明书童的身份陪同参加。
对比起满院的热闹,他显得兴致缺缺。
十天了,秦无名再也没出现过。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楚时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却每天都没有答案。
等待未知太过折磨人,像一把钝刀,一丝一丝地凌迟着他的神经。
一道轻蔑的声音拉回了楚时神游的思绪:“我当是谁呢?什么时候穷鬼也有资格当字画评选师了?”
说这话的是一位锦衣华服,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公子哥。
他的眼神里满是看不起,语气也极为不尊重:“柳兄,你可有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又脏又破!穷人的味道!哈哈哈——”
柳是成不赞同地反驳:“赵兄此言差矣!楚城谁人不知这位秦大家是字画界中的传奇?”
赵英贤依旧十分不屑,嗤道:“本公子偏不买账!”
前来参赛的也有人跟风道:“要我说,这位秦公子属实是年轻了些,看着信服力的确弱了些。”
另一人也跟着道:“都是听说,并未曾见识过这位秦公子的真正实力,确实难以服众。”
唐府除了邀请秦子明作为评选师,同时还请来了五位年长的字画大师,一共六人组成评选团。
眼下有人对评选师提出了质疑,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楚时早就一肚子火想发泄了。听听这些人说的那些话,不是柠檬精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酸秦子明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
这人呀,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怎的就那么难呢?
“赵兄是吧?在下是秦公子的书童月十一。看您对我家公子有诸多不服,要不咱们比试比试?”楚时终是没忍住替秦子明出头。
赵英贤一见说话的是穷鬼的书童,就更加狗眼看人低了:“就你?一个小书童也配和我比高低?”
“有些人怕输就不要乱吠!”楚时毫不客气道。
“你怎么说话呢?!”赵英贤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果然一副穷酸相!说话如此粗鄙!”
“您别一口一个穷的,就问你有没有胆子比比看?”楚时厉声道。
赵英贤是个经不住激的:“比就比!谁怕谁!比什么?”
楚时转身对着评选台恭敬道:“比试内容不如就由五位前辈出题如何?各位前辈可否辛劳一番?”
五位评选师自是没有意见。
自古英雄出少年,他们也想一饱眼福。
月十一本人,虽然法术约等于无,但着实是写了一手好字和画得一手好丹青。
比起秦子明只怕是丝毫都不逊色。
故而这场比试他胸有成竹。
前辈出的题没有什么特别的,却不好下笔。
题目单字一个“竹”。
看到此题楚时眼睛一亮。
这种感觉就好比拿到高考题,发现所有题目在前一夜都刚做过一般自信。
他先是在心中对郑燮老先生和齐白石老先生进行了一番思想汇报:二位前辈,我就借用一下,勿怪勿怪。
他了解过了,姜朝应当在郑板桥所生活的朝代之前,故而还无人知晓这位名家,齐白石就更不必说了。
最终,楚时以一幅《竹》图和一首七言绝句五票通过。
白胡子老者哈哈大笑:“好一句任尔东西南北风!如此气节,吾心甚爱!”
赵英贤气得吹胡子瞪眼:“月十一是吧?你给我等着!”
秦子明看到楚时的作品时,眼中闪过惊喜之色,一句赞美就在嗓子眼里,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但楚时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当他落下最后一笔时,他整个人顿时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
深渊深不见底,身旁有无数白光飞舞。
他的精神海一片冰凉,就如月光悄悄地洒在身上,冷冷清清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坠,下坠,怎么都到不了底。
又感觉自己漂浮在满是光斑的半空中,脚下什么都没有,可是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听起来也是冰冰凉凉的:“这些都是你,月光族少主。”
月光族少主?
可别了。
这个称呼听起来就晦气。
月光族已经很惨了,还少主,那不就是比月光族还月光族吗?
说得好听些是尊敬的少主,说得直白些就是倒霉的穷批。
终于,他落在了实地上。
可周围除了一簇簇光芒,就是黑暗。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每一团光芒中,都藏着一段过去。
他一一看着,看到了月十一和秦子明的生生世世。
竟然不仅仅是前世今生,而是数不清的生生世世。
第一世,秦子明是书生,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上京考取功名。
而月十一不过是落在他窗口上的一丝月光。
第二世,秦子明是书生,三年又三年,直到华发渐生,也没能考取功名。
月十一依旧是他窗前一片清冷的月华。
第三世,秦子明对月背书时,月十一开始认真观察他的一切,在意识海里临摹他的字,学习他的画……
这一学就是三生三世。
秦子明生生世世是书生,月十一也从未得机缘化成人形。
直到第十世,秦子明靠在窗前,对月饮酒,寄托诸多愁思,开始每夜与不起眼的月光说话:“世人只歌颂婵娟,不知作为千万缕月光中的一缕,你会不会感到孤独?”
他低头查看酒坛里还剩多少酒时,没看见眼前的四方窗户陡然亮了一瞬。
也就是那时,月十一有了坚不可摧的神识,甚至连月下婆婆都献身恭敬地跪地道:“恭贺少主解除封印!我月光族复兴有望了!”
月下婆婆说着一滴泪直直地落下,滴到土里,消失不见。
什么封印?什么复兴?
月下婆婆却只字未提。
楚时继续往下看,越看越觉得震惊不已。
需要多大的执念才能每一世都只为遇见对方?
没真正经历过感情的楚时内心第一次起了惊涛骇浪。
可是既然这二人对彼此这般执着,怎么会发展成眼下的情况?
秦子明甚至连自己在等谁都不记得。
楚时翻遍了所有光芒,却没有找到答案。
看来又是需要探索的地带。
秦无名不在身边,他连打副本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快要睁不开了,身体也开始发软。
好累。
他放任自己向下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却将他牢牢抱住,他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老秦,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他虚弱地抬起手抚上那人的脸颊,而后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