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喜宴周绥心绪不宁,前有薛泓盯着,他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抽身离开,席间还要应付着来人几句的攀谈与关怀。
他戳着自个儿瓷碗里装着的肉丸子,想起了之前李重衡用包包子余下的肉馅给自己做的肉丸子。
周绥没什么食欲,但一想到当初和李重衡说要带他去尝食香阁的肉丸子,如今他却没能吃到,于是周绥无言叹息,望了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低头咬了一口。
没什么特别的。
他还是觉得李重衡做得更好吃。
姚淳熙见周绥心不在焉,不难猜周绥是为李重衡一事而忧心,便趁着透气的空档猫着腰去找了前座的田从南。
待到月明风清,喜宴散去,周绥便头也不回地直奔去了衙门,连身后薛泓唤他都没听见。何花深感有愧,与姚淳熙也跟着追去。
周绥以为李重衡会被押在上次自己去过的地牢里,没想到门口的守卫像是认出了周绥,直言让他去偏堂寻李重衡。
闻及此,周绥的心才稍安了些,快步至偏堂,果不其然见到了端正坐在扶椅上的李重衡。
整屋只点了一盏烛,时不时风从窗拂过,映得白墙上人影幢幢。
李重衡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的,腿处的布料还沾了好大一块泥迹污渍。他正板着身子低头,双手用力地攥着衣摆。揉皱了后又好似反应过来是周绥送的衣衫,再用掌心固执地去反复捋平。
李重衡一听到脚步声,像木然的布娃娃回了魂,猛然抬起头。周绥不知道他眼眶通红又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多久,只是这般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在长大之后的李重衡身上并不常见。
周绥张了张唇,半天才憋出一句:“回家。”
李重衡二话不说朝周绥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了安身处。周绥仅只是往后跄了一步,很快又被李重衡带回到怀里去。
身后姗姗来迟的姚淳熙与何花见状,悄无声息地将半跨进来的脚给缩了回去。
“对不起……公子,对不起……”
李重衡的鼻音很重,又贴着周绥的衣领吐着气音,周绥的脖颈被他弄得很痒,于是伸手将他脑袋撇开了点。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准再哭了。”周绥以为李重衡在说那块蓝田玉,“那玉本来就是给你的,碎了便碎了。碎碎平安。”
周绥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与迷信之说,但为了让李重衡不再自责,他难得将其说出口。
“给我的?”李重衡松开了周绥,眼泪是收回去了,眼眸中懊悔却是更甚,咕哝着,“早就说公子给的东西该好好收着……”
周绥差点被他的脑回路气笑:“这就是你把我赠予你的东西皆当传家宝的理由?”
李重衡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周绥左看看右看看他那青紫高肿的脸颊,被押来时肯定也没能擦过药油,便往外搡了他一把:“先回去,脸都快肿成馒头了。”
李重衡问:“你不怪我?”
“又要怪你什么?”周绥轻点了点李重衡的后背,叫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怪我给公子丢脸……”李重衡回首望着周绥,“公子那样冲出来袒护我……”
周绥把他的脸推正回去:“下次就算是要揍人,也挑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揍。”
李重衡噗嗤一声笑,因为太过用力扯到了脸上的伤,闷哼道:“公子也学坏了。”
“那有什么办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重衡顺从地被周绥赶着往外走,行至门槛时忽然转身:“对了,公子,玉呢?碎掉的玉,我要去捡回来!”
周绥赶忙拉住他的袖口,这时候再折回去免不了被人瞧见,人儿何庸还在牢里待着,李重衡哪能这么快就出来。
“在我这,先回去,过会儿就给你。”
周绥朝不远处的姚淳熙望去一眼,两人正在梁下不知论些什么,何花的神色看上去很是为难,不停地摆手。
待到周绥与李重衡走近,两人又默契地止住了对话,何花对着李重衡欲言又止,无非是那些饱含歉意的话,李重衡摇摇头只示意自己无碍。
周绥知道能对李重衡网开一面其中定有田从南与姚淳熙的手笔,刚想要施以一礼,就被姚淳熙打住了。
“不用,这次就别谢太早了,以后我也是有事想请你帮忙的。”
周绥一愣,余光又瞧见何花正悄悄地拉扯着姚淳熙,掠过之后随即正色:“何事不妨直言。”
“暂时说不出个大概来。”姚淳熙伸手将何花挽紧了些,“反正同何花有关,届时我再请你帮忙。”
“妥。”周绥直接应下了。
周绥带着李重衡转身离开之时,听见身后姚淳熙不大不小的声儿。
“总之近日你先住我那儿,何庸虽然不在,但你那养父母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隐隐觉得姚淳熙同何花之间有几分不一般,但具体是哪儿,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绥带着李重衡穿小径摸着黑回了村,路上总怕遇见熟人,周绥难得像偷鸡摸狗似的,紧张的模样让李重衡忍俊不禁。
终于在李重衡再一次拉住莽莽撞撞,差点踩到沟里去的周绥而发出微弱的笑声时,周绥忍不住用手肘锤了一下李重衡的腰腹。
周绥正要出口凶言,就见李重衡抱着腹部疼得弯下了腰。
“太……太重了?”周绥慌了一瞬,伸手扶住李重衡,回想着方才自己的力度,松开了左手就要往自己的右手胳膊上掐试。
“不是……”李重衡抓住周绥的手,粗重地喘了几口气。
周绥反应过来,语气像是结了层冰霜:“下午何庸干的?”
李重衡眉头紧蹙地点了点头,随后借着周绥的力站直:“没事,也就挨了那么一下。”
周绥在心底暗骂一句“缺心眼”,将他的手臂绕到自己的肩膀上搭着,半架着他走。
动作虽是如此,但周绥没感觉到半分重量,古怪地瞟了眼李重衡,发现他整个人都是虚靠在他身上,实际上根本没多少力。
周绥难得强硬地将李重衡揽到自己身上:“放心压,压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