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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如在梦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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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和夏雨走得飞快,又一年秋叶凌乱了长安。通过层层叠叠的回廊,韩安国看到明亮的瓦当流出来自太阳的金光。风与叶的缠斗激荡出淋漓回声,飞鸟都要飞光了,蝉虫也止住鸣叫,因此树叶被晃动的声音就显得更加凄厉。明明还没有一场雨,韩安国眼底心里已经凉透。

韩安国等梁王的使者如今频频出现在长安,他们发现事情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顺利,皇帝似乎打定主意要给梁王雷霆一击。朝臣说皇帝的脸色像堆满雨珠的乌云,只待狂风降临,好让自己宣泄多年不满。

流言蜚语和金簪草的种子、梁王使者的黄金一起流窜到长安达官显贵的府邸中,馆陶公主手持团扇的身影和盆花婆娑的花影在帷幔后肆意倾斜,凌乱成几段模糊的枝杈。她玩味地对韩安国说:“事情不一定就会那么糟糕,还记得吴王刘濞吗?在亲儿子被我弟弟用棋盘打死后,吴王很长一段时间拒绝朝见我父亲,一度打算谋反。”

馆陶公主挑起她面前的帷幔,随着轻薄绉纱的脱落,韩安国发现在阴谋和诡计中浸淫多年的馆陶公主,竟然丝毫没有衰老的迹象。

馆陶公主走进韩安国,“因为觉得没有缓和的机会,我父亲拘捕了吴王所有的使者和为吴王求情的人。”

坐在一旁的隆虑侯精神不振,韩安国听人说他是一个轻浮放荡的人,让他的妻子隆虑公主伤透了心。此刻隆虑侯漫不经心开口:“吴王最后不是没有谋反嘛!”

馆陶公主不太喜欢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在三个子女她只喜欢聪明美丽的女儿,但此刻韩安国在场,馆陶公主没有发作她对隆虑侯的不满,她拉长了调子慢悠悠对韩安国说:“事态没有往更激烈的方向发展,是因为有人劝住了我父亲。他告诉我父亲,太过洞察世情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和追捕深水中的鱼一样危险。”

韩安国低着头,“这话说的在理,吴王死了儿子心怀怨气,又拥有大片的封国、士卒和钱财,将他的所有阴谋都看穿,不给他留哪怕一点儿余地,一定会逼反他。”

馆陶公主轻笑道:“所以我父亲选择了忍耐。”

馆陶公主向隆虑侯使了个眼色,命令这个昨晚还睡在舞女大腿上的儿子赶紧离开她的视野。随后馆陶公主看向韩安国,“现在皇帝和文帝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都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一双能看清海面下鱼群的眼睛。”

馆陶公主轻笑:“那可不是好事,那是招致祸患的源头。如果梁王能听懂我说的话,不久后就让他来长安见我。”

隆虑侯似懂非懂,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搔首弄姿的舞女是他的心头肉,馆陶公主瞪了他一眼,隆虑侯还是没看懂母亲的眼色。倒是韩安国立刻领会了馆陶公主的意思,他笑着对馆陶公主说:“皇帝确实应该装糊涂,只是他万一秋后算账——”

馆陶公主摇摇头,“那就不是我可以替你做的了,将军,梁国多的是能人辩客,您应该去请他们。”

天边落日融云落金,壮美的红色烧坠大片云彩。高高的桂花树婆娑着嫩黄色的花影和介乎紫红色的夕阳,地面上的宫殿和花草无一例外都被这无孔不入的光彩侵染。刘彻站在华美的夕阳下,觉得自己如同墓室的画壁,精心涂抹过颜色,着力雕琢过人物,映照出黄昏前后浓烈鲜艳的颜色,但日日与冰冷死寂的墓室为伍。

“很高兴您告诉我这一切,”刘彻对王娡道,他对王娡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尊重和生疏,这令王娡寝食难安。

王娡失望地看着儿子,他的面孔中有来自自己的秀美,肢体和语言却总是想和她分道扬镳。自从她成为皇后,刘彻就越来越疏远她。

王娡轻轻一叹,不留痕迹地打量儿子神情,猜测他的心情,“梁王、太后、皇帝、馆陶公主,这四个人是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而你是一个弱势的太子,最好察言观色,小心行事。”

她嘱托儿子,“你只当外面无事发生,不会有人贸然叨扰你的。”她们两个人在临江王死时也是这么做的。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水亭四面敞风飘着风尘,刘彻看到阿娇正站在开着黄花的左岸,她驻足眺望的样子像是等待刘彻回到她身边。可能也听到外面的风声,她的面容中有稍许的焦虑,但算不上惊慌失措。现在什么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馆陶公主在窦太后、皇帝、梁王之中越是如鱼得水,她的地位就越是水涨船高。

阿娇完全没意识到对于王娡来说,阿娇的利益和她的利益并不相同。梁王和是王娡潜在的敌人,馆陶公主越是首鼠两端,王娡就越是不能开颜。刘启在这件事上越是依赖馆陶公主,王娡就越是妒忌。在王娡看来,夕阳可以在云彩上晕彩变化,但馆陶公主不可以朝秦暮楚。

“我看到贾夫人和阿娇说了些什么,阿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阿娇不喜欢贾夫人,她对贾夫人连好脸色都欠奉。”王娡玩味地看着阿娇,“阿娇似乎一直没有融入未央宫。”

阿娇行走宫廷之中,却并不是属于宫廷的女人,她既学不会口蜜腹剑心口不一,也不能默默忍受苦难,还高傲得令人妒恨。

王娡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媳,轻笑着问刘彻:“你喜欢你的妻子吗?”

刘彻心里轻微悸动,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我以为我和阿娇之间谈不上爱不爱。”

王娡收回目光,“你喜欢她,说实在的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刘彻的心湖掀起了涟漪,“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还是太稚嫩了,”王娡轻轻挑起眉头,“你看着她的目光太柔情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王娡摇了摇头,“儿子,你可以对阿娇好,但是你别真心爱上她。同样的,以后你登基成为新的皇帝,大可以将少府中的钱财赏赐给馆陶公主,但是千万别给她哪怕一丁点权力。”

王娡靠近儿子,她真心实意地告诫他,“陛下对馆陶公主不薄,但是在关键事情上馆陶公主从没和他站在一起。”

“馆陶公主是一个完全被私利驱动的人,她的两个儿子则是浪荡子。隆虑公主寄给我的书信上说隆虑侯与老堂邑侯的小妻眉来眼去,行为不正,伤透了她的心。”

王娡把写着字的绢帛递给刘彻,那上面的泪痕晕染了字迹。刘彻认出那是隆虑公主写出的字句,柔情缱绻,一如她本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放荡、贪婪、多疑,从不认为自己错了。我受他的苦,为他哭花了妆容,他反而责备我。他对章台街的游女、对那些阿谀奉承他的小人、对赌场的骰子远比对我好。他似乎忘了他曾经爱过我。”

王娡轻声骂道:“傻瓜,她以为隆虑侯真的爱过她。”隆虑公主与隆虑侯的婚事一波三折,馆陶公主因为隆虑公主多病一度替儿子求娶平阳公主,但平阳公主因为有了作为万户侯的平阳侯,再加上不愿意伤妹妹的心,拒绝了隆虑侯。

王娡和儿子说起往事,“你从不关心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我也没和你说过,隆虑侯曾经追求过南宫公主。他背着隆虑公主送给南宫公主芍药花和古董,其中一件古董我至今还记着,是樊姬用过的金凤簪。”

刘彻放下绢帛,“这件事隆虑公主知道吗?”

王娡冷笑:“她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心就碎了。你知道隆虑侯和南宫公主为什么没成吗?”

“为什么?”

“因为南宫公主长了一张带毒牙的嘴,说起话来我这个母亲都觉得刻薄。隆虑侯觉得隆虑公主更好控制,就悄无声息地回到她身边。我顾念着馆陶公主的脸面,始终没有拆穿这件事。”王娡摇了摇头,“何其自私冷酷的人,他同时和我的两个女儿在一起,就像他的妹妹,在皇帝的两个儿子间逗留。”

刘彻猜到王娡想说什么,他打断母亲,“谁都有过去,不管隆虑侯怎样,我没有理由指责阿娇。”

王娡嘲弄地看着刘彻,“你爱那个女人,”她哂笑:“她可未必那么爱你,在和你订婚后,她和栗太子还有书信来往。”

刘彻对此并不惊奇,阿娇和栗太子年纪相差不远,和他差的多,“他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有感情很正常。”

“如果阿娇一直念着栗太子,甚至在他死后偷偷祭奠他,你还会原谅她?”

栗太子死后他的支持者自发为他加固封土,伪装成燕子祭奠的异象,这一度令刘彻难堪。刘彻听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是他和阿娇本就生在悬崖上的爱情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你倾慕阿娇,可阿娇爱的只是太子,是你亦或是栗太子阿娇并不在意,就像隆虑侯只想娶皇后的女儿那样。”

王娡轻微叹息,“如果你把自己的后背交给阿娇,那你就等死吧。不,等到了那一天,死可能还是一件容易事,心碎可比死痛苦多了。”

刘彻偏开头,“那我可以相信谁?平阳公主还是南宫公主?隆虑公主已经嫁到陈家,我可以信任的姐妹不多了。”

王皇后似笑非笑,“你在逃避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要你宠阿娇,但是我不要你爱她。我派到你身边的小黄门告诉我你很依恋她,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你都围绕在她身边,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刘彻回避了母亲的话题,“我将来可以信任谁?”

王娡深深注视刘彻,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说:“当然只有我。彻儿,我只有你一个儿子,这点你比陛下幸运得多,兄弟越多意味着烦恼越多,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在你父亲心中你是可以被替换的,但是在我这里,你独一无二。”

刘彻想起坊间那个可怕的流言,他同母的大姐金俗被田蚡放火烧死,他略微侧过头避开王娡的视线:“您的恩德我不会忘记,等到你和我得偿所愿的那一天,您会得到比预想还要丰厚的回报。”

王娡后退一步,她沮丧地发现刘彻和她又远了一步。她冒着生命危险为刘彻取来皇位,没想到刘彻对她若即若离。未来皇帝的宠幸总有人要去享受,那些人很可能不是她和她的家族,而是阿娇和她的家族。

她迟早有一天会母仪天下,但阿娇会取她而代之。

王娡咽下舌根下的苦涩,随着年老色衰,她在皇帝身边的地位已经被馆陶公主送来的美人取代,她惟一能真正把握的只有刘彻。强烈的不甘使她抓着扇子的手指绷紧关节,攥得发白,为了掩饰失态,王娡只好越发平静的微笑

刘彻似乎感受到王娡的失落,他安慰王娡,“没有儿子会背叛母亲,惠帝不能,文帝不能,陛下不能,我也绝无可能。您的担忧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王皇后笑了一声,她状似无意地说:“前段日子我听人说你到处找书,现在找到了吗?”

“找到了。”

“能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吗?”

刘彻回避了母亲的目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忘了那是什么书了。”

来自齐国的王先生已经八十岁,头发胡子在岁月的磋磨下快要掉光。他年轻时谋略过人,年老后却常常一言不发,看庭前花影婆娑。

邹阳从梁国到长安,又从长安回梁国,辗转来回三个月,身心俱惫。在长安逗留的几个月邹阳吃尽了闭门羹,他对此无计可施,只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齐国的王先生,“臣①将西行,为梁王和皇帝兄弟二人和好如初,贡献绵薄之力。先生就没有只言片语留给我吗?”

王先生像是刚睡醒一样看着邹阳:“天下诸侯王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您为什么铁了心跟着险些杀了您的梁王呢?”

邹阳苦笑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梁王给了我黄金,我替他卖命。”

王先生道:“那你现在就可以带着黄金逃跑了,梁王如果大难不死估计没心情追索你,要是死了更不可能找你算账。”

邹阳无可奈何:“请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我真是搞不懂你,”王先生摇了摇他那颗干瘪的头,“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出苦力气,如果我是你我就趁势留在齐国。韩安国已经请求长公主代梁王向皇帝道歉,田叔也请求皇帝,为了太后不要追究梁王的过错。如果他们成功了那功劳算你一份,如果失败了你也没有损失。”

“话是这样没错,但我希望皇帝原谅梁王。梁王还有五个儿五女,他一旦成为汉廷的罪人,他的儿女也必定无法保全。”

王先生无可奈何地叹息:“现在指责梁王已经晚了。”王先生看着被风吹动的树影,发现衰朽的自己如庭前那一截朽木,失去所有活力,经受不起命运哪怕一次的颠簸和戏弄。“可怜那些被梁王杀死的大臣,他们也有儿女亲眷,灵堂前的哭声,比梁王子女的恸哭声更响。”

邹阳深深向王先生俯下身,热泪从他眼眶滴落到坐席,“请您和我说一句能帮到梁王的话吧,假如梁王兄弟失和,那对天下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王先生避开邹阳的目光,“难道你是真的不懂吗?谁做了你和梁王的朋友,谁就是陛下和那些惨死大臣的敌人。我老了,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像一块烂掉的木头不能再经受雕琢,我想不出你想要的主意。”

邹阳啜泣着将眼泪滴到柔软的席子上,许久,他才张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向王先生告辞。临走的时候他放下梁王送给他的五百斤黄金,“您下次过寿的时候,我可能还留在长安为梁王奔波。所以我先把金子留在您这里,省得以后赶不过来。”

王先生心知邹阳这是怕梁王被皇帝问罪后,他也被牵连。到时候他身系囹圄危在旦夕,未必能赶来为自己祝寿。他看着邹阳即将远去的身影忽然叫住他,邹阳知道王先生有事要吩咐,立刻停下马车。

“我老了,年轻时没有混出什么大名堂,老了更不重用。前先日子想要献上一些自己的计策,但自认为众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做不到,众人不敢得罪的人我也不敢得罪。我才疏学浅,没法儿帮到你,但如果你西行到长安,一定要见见王长君,我见过的士人中,论才论智,没一个能超过他。”

邹阳心中一跳,“您有这样的嘱托,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然要遵命,只是您要我拜访的客人究竟是谁?长君听上去像是这位先生在他家中的排行。”

王先生吩咐家人将五百斤黄金重新拉到邹阳车上,“那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贵人,您留着黄金才能见他一面。”他怕邹阳听不懂,重新说了一句,“一位真真正正的贵人。”

一路上邹阳都在喃喃自语,他不记得朝廷中有一位列侯或关内侯叫这个名字,也不记得皇帝有亲近臣子的名讳接近这三个字的发音。“王长君听上去怎么有点像窦长君……窦长君是当今窦太后的亲哥哥,那么王长君是……”他立即叫住了车夫,“我们不要回梁国了,直接到长安去!我要去拜访一位名叫王长君的贵人!”

天下姓王的人千千万,没有封侯拜将却被王先生特意指出来的长君,只可能是王皇后和故去小王夫人同父同母的兄长王信。皇帝几次三番想要封他为盖侯,但碍于太尉周亚夫,总是不能如愿。

黄金在长安像是流水一样花干,邹阳在最困窘的时候冒昧拜访馆陶公主请求她暂时接济一点。馆陶公主眉头也没皱,赠给邹阳两千金黄金和一百匹锦缎,“这点东西不用还了,等你见到王信我再给你一千两黄金。”馆陶公主在灯下轻轻一笑,“王信毕竟是王皇后的哥哥,见面礼起码一千两黄金。”

可邹阳见不到王信,也不知道他的喜好和痛点,只清楚他是一个行事荒诞的人,和两个妹妹一样有副好相貌。邹阳从消息灵通的游侠、商贾和娼女那里打听了不少事情,在各种流言蜚语中,隐约抓到对方一点影子。他们说王信的门客夜里醉酒,烧损一家人的房屋。

那姓金的一家人都死在大火之中,槐里县县令穷搜王信门客,最后在一处密林看到对方悬挂在树上的尸首。

娼女绘声绘色地说:“有人看见门客背后的伤痕,怀疑他是被人杀了吊在树杈上。”

邹阳问:“那和远在长安的王信有什么关系呢?”

娼女抿嘴一笑,“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据说在那门客走前王信给了他二百斤黄金,死后又赠送他家人二百斤黄金。更微妙的是,门客走前说自己要回家探亲,却没有回自己老家,倒是一个转身到王信老家去了。大家都说他是替王信去寻仇了。”

邹阳心里一动,问对方,“王信在槐里有什么冤家仇人?能值得他花一千斤黄金买对方的命?”

娼女眉头紧蹙,“那谁能知道呢?王信年幼丧父,母亲又改嫁,估计在乡里没少受欺负。说不定就是为这事儿杀的人。”她努努嘴示意邹阳给她些实惠,没料到邹阳只放下一串邓通钱,她有些气恼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长公主给了你许多赏赐,这么一点铜币,你也好意思用来打发人。”

邹阳淡淡道:“我给的少也该怪你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你还牵桥搭线帮我结识不少能人,现在全是和你交好的骗子。”

娼女又气又急,但也知道邹阳如今凭着馆陶公主的财势已经在长安立足,只好冷笑道:“我等你求我的那一天。”

邹阳笑道:“那真是后会无期。”

邹阳到家后用匕首刃撬开梁王和王先生寄给他的木函,木函状似鲤鱼,一盖一底均用鲤鱼形的木板拼接而成,里面装着写有字迹的薄薄丝帛。邹阳先打开梁王的木函,梁王在信中说他知道邹阳在长安不易,为他送了三千斤黄金,过几日就从梁国拉过来。另外又提到邹阳欠馆陶公主的人情和金银,告诉邹阳不必放在心上,这个人情梁王和窦太后已经帮他还了。信的末尾除了让他注意餐饭,小心风寒,再无其他话。

另一封则是王先生送来的,里面提到梁王替邹阳送他五百斤黄金,梁王自己又送上一千斤黄金为年迈的王先生祝寿,一个字也不提王先生当初吞吞吐吐提出的主意。王先生在信中感慨说:“梁王恢弘大度,倒是有高祖遗风。”

邹阳看了信心中五味杂陈,他因为反对梁王争继大统,常被羊胜等人排挤,几次三番入狱,对梁王难免怨恨,但想到梁王对自己的信任和慷慨,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高祖交给陈平离间项羽群臣的黄金不过四万斤,袁盎向文帝痛陈僭越尊卑秩序的利害,从慎夫人处得到的黄金仅有五十斤。如今邹阳来长安一件事还没有干成,就快花掉八千斤黄金,想到这里心中难免忐忑,毕竟梁国再富庶,也禁不起他这样消耗。

窦婴收到窦太后的令书,协同邹阳拜会王信。王信的府邸挂满了幔帐,窗边柱前一片白色的绡纱在晃。王信没有跪在席前等他们,而是慢悠悠挑起幔帐,看自己的脚能不能完全躲在里面。他一面反复掀开幔帐,一面对他们说:“魏其侯知道吗?春秋时候的齐襄公就是因为脚露在幔帐外面,才被逼宫的公孙无知抓住乱刀砍死的。”

邹阳心中一惊,知道王信和传闻中一样怪诞乖张。他话中的齐襄公是春秋时齐国君主,性情无常,曾经杀死受自己指使摔死鲁桓公的公子彭生。

若干年后他先遭公子彭生索命,后遇公孙无知逼宫,惨死贝丘。梁王也曾逼死忠于自己的公孙诡、羊胜二人,王信话里话外,像是盼着梁王和齐襄公一样不得好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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